自打他走出汪家院來到這臥龍飛班工棚,猶如鳥兒出籠一般,在那先前的汪家院雖說他是搖車夫四人之中的一人,可他卻是這四人中最受累,最受苦,又最被其它三人瞧不起的人。打雜、掃地、擔水、倒便桶都是他的,因為他不會說好聽的話,不會做有眼的事。師爺腰疼他不會槌背,師奶腳酸他不會按摩,久而久之,師爺對他冷眼了,師奶對他橫白眼。他心中苦,到家又敢說,妻子要罵他軟蛋呀,搖車夫巡視線路,其他三人到工棚便抓工友替搖,可他累得腰疼欲斷,手卻抖,夥計能不罵我嗎?咬咬牙,忍著疼他又搖搖起來,回到家裏渾身如同酥了一樣,躺在床上不起來,妻子罵他,賤骨頭總是受累,到哪幹不了,為啥老是受這窩囊氣?他幾次曾向師爺乞求辭去這搖車夫,幹那棚工,可師爺能允許他這個知事甚多的人,去到赤化了的工友們中嗎?那師爺一麵甜言蜜語攏絡他,一麵軟中帶硬威脅他,他屈服了。一個硬朗朗的男子漢便被如此搞得沉默寡言,無情無意如同木人一般了。師爺見他如此,得意地笑了。那同夥的搖車夫欺他更是自如發狂了,妻子見他如此,倒痛心地哭了,而他在這呆癡之中偶爾萌動著死的欲望。
當解放軍接收取了這鐵路,汪福弼當麵對薑鐵說要撤除這搖車夫讓他們到工棚時,他不相信,當郭振德和他談話通宵後他方信了點。當他看到工友慶解放,喜翻身那副神情,才有了膽,到了這轉線工地便決定拚出全力幹以功補過。
那呆癡的神態在求生的欲望中消融,這求生的欲望便在這鐵路修複中滋生著,他感到他周圍的一切都在變化著。妻子待他不像先前那般冷目喝斥了,孩子不像先前那般哭叫吵鬧了,工友們親近他,不像先前那般老罵他了,就連汪福弼走在街上見了麵,也和氣地問他家中糧柴裕否?在他難以入睡的深夜他曾枕手思考過,這一切為什麼,他思索不解,越思索不解就越難以入睡,他仰目屋內,靜耳屋處,屋外刮著風,風特別大,似乎在下著雨,這漆黑的風雨之夜呼叫著一種聲音:共產黨是為人民謀利益的,無產階級能改變一切,你們……。這聲音聽不到了像被人堵口,他猛然驚坐了起來,渾身顫抖著。被驚醒的妻子,點上燈見他如此模樣,以為他患病,不管她怎般問可他如同啞了一樣,目光發愣失神,妻子解放後又第一次動火了:“你啞巴啦!你沒舌頭啦,好日子你過夠啦!”任憑妻子怎樣叫罵可他總是一言不發。
工地上,他比先前更拚命了,仿佛這浩大的修複工程如同滾滾的黃河一般,他要跳進這黃河洗淨渾身的塵垢汙泥,他暗自說道:路,就這樣走下去,直到咽氣那一天。
落日西墜,錦霞滿天。鳥雀棲身叢林,那浩瀚的蒼空,月明星燦。
眾工友收工回家,鄭忠銘仍在那裏翻碴篩土忙個不閑。
“嗨,老兄你這段吃飽啦!”王丙照見幹的正歡的鄭忠銘譏諷他道。
鄭忠銘抬頭鄙視了他一下,又悶頭幹了起來。
王丙照見鄭忠銘不與他搭話,便走前一步戲笑他道:“喲,想掛銜啦,積極分子是不是?”
鄭忠銘聽到這話,直起腰憤怒地衝他道:“想占我的便宜嗎?我除了拉的屎撒的尿是啥也沒有!”
王丙照知是罵他,更知理虧。他不敢再辯,隻得自解自嘲道:“嗨,現在真是天變了,天底下有這樣不知好歹的人呀!”
這鄭忠銘一心隻為多做些活,哪有心思跟他磨牙,他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便埋頭清篩那一百多米長的道床了。
說傻,他不信,說吃飽他實在感到是真的。這好日子隻要我路走的對,以後長著呢?他不禁為他自己心中拿定的主意而暗自高興了,臉上有了喜色,心中感到喜悅,口裏哼著他剛學來的那“咱們工人有力量……”的小曲,感到格外的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