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交車上,白永凡一直在回味李琳和李存方分別的場景。好奇心驅使他留到很晚,他看見他倆彼此說了幾句話,李琳露出一排牙齒笑了笑,李存方的手順著發膠固結的方向捋了捋頭發,然後便分開了。他以為所有的情感一旦碰上愛情,要麼真的海枯石爛,要麼從此天涯海角,決計不會有第三條路。他如何也想不通,兩人居然當做一切都沒發生似的。仿佛銷賬,有人劃去賬目,有人銷毀賬本。白永凡隻做得了前者,所以他不敢跟韓筱雅說些超出友情範疇的話。而與於佳欣,則約定暫時退守在一個層麵上,心思全都明了。
想起於佳欣來,白永凡又想假期該幹什麼。他打著莫要荒廢時光的旗號跟白父商量進城學點技藝。學車,嫌時間長;學做菜,白母掐著腰瞪眼道:“花那冤枉錢,我做的還糙?”他想學樂器,畢竟兒時夢想著做音樂,後來這夢想不幸夭折,為白父的生活經驗所扼殺。白永凡把想法說與他,起先白父還覺得這小子賊心不死,對自家當初的運籌心懷怨恨,內心裏大為惱火,後又轉念一想,便容他一回,泄怨也罷,就同意了。
晚上,白永凡將事兒告予於佳欣。她本就是搞音樂的,聽聞他對她的專業感興趣,自然欣喜。白永凡擔心白父突然變卦,事不宜遲,決定次日一早便走,與她約好,到了再作商議。
第二日,天還沒把眼全張開,白永凡就已睡起要走了。南北公路上車不多,兩旁的樹濕漉漉的,有點霧。他在一棵小樹下邊等著,不一會兒車就來了。
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看著車外霧蒙裏好像是林明寶騎著電動車往南去了。
林明寶還沒收著錄取通知,這些日裏也不常去找他了。他倆倒沒什麼,隻是這孩子身上的標簽便是老子身上的榮譽簿,林父每每念及自家的榮譽簿在白父麵前受辱就不願放林明寶出去。白父白母倒也知趣,在林明寶麵前從不提成績,他們為自家的光榮而驕傲,卻沒心思在別家的傷口上撒鹽,即便有幾句惡毒下作的話也隻能流傳在夫妻枕邊,斷然不會讓白永凡聽去。白永凡前些日一趟趟跑縣城,閑忙工夫裏全想不到林明寶,現在才訝異他倆已經許多天沒碰麵了。
汽車走走停停,直到太陽把眼角的眵擦幹淨了才在車站停穩。白永凡先去麵館吃了飯,然後去校門口等於佳欣。於佳欣盡日裏被他的詩攪得心緒不寧,巴不得早些見到他,一早便在等他了。她老遠瞥見他,假裝正專心想事,一條腿在身前地麵上晃悠悠地畫圈。白永凡走上去喊他:“於佳欣,早到了麼?”這時,她才放下自家的矜持,燦爛地笑著應道:“嗯。”
白永凡尋思她多半還沒吃飯,就領她到旁邊的KFC。他去買了早點給她,自家喝飲料。於佳欣要跟他一起吃,他擺手說吃過了。於佳欣忽覺得受了他的貼心照顧,感動得喉嚨一酸,心裏一酸,差點沒哭了。
白永凡待她吃完,問道:“你說,我學什麼好?”
“你想學什麼?”
“······吉他,怎麼樣?我坐車來時,沿路看著好幾個琴行······”
“挺好,你喜歡就學這個中了。”她表示讚同。
“得先買把吉他。”
“我知道一家琴行,裏邊東西質量還中,該開門了,我領你去。”
出門沿人民大街往南走,約摸二十分鍾。白永凡二人站在琴行門口,透過大玻璃門望見裏麵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木吉他,幾架鋼琴油亮地閃著光,正對門口一隻玻璃櫃裏封著一把小提琴,它的姿態僾然優雅的舞者似的。白永凡少年夢想像一顆煮熟的種子,在王子的殷切嗬護下仿佛時時充滿希望,眼前的一切讓他找到了它,隻是他終於意識到這粒種子已經生機索然,再無生長的可能。這就好像走山路,開車時,交警大手一揮,將他引入一條道,斷然沒有掉頭重走的道理。即便重走,他還是隻有當下的這條路,畢竟小孩兒的夢想和言語好似極輕柔的風,旗子倒可吹起來耍耍,人生的帆卻刮不動,隻能由大人扶持。
琴行裏一個年輕的馬尾女人正在鋼琴邊上摸著琴鍵,看著他進門,起身堆笑地問他要買什麼。
“吉他。”白永凡說。
“哪種類型?”女人把鬢角的長發撩到耳後。
“練習琴。”於佳欣搶著說。
女人衝她笑,指著牆上的吉他,說:“下麵兩排都是,你們先挑挑看,試一下,相中了,跟我說。”她又去摸琴鍵了。
於佳欣從牆上取了一把吉他,讓他撥攏幾下。白永凡左手握住琴柄,右手輕輕放在音箱上,木質繪釉的音箱透著香甜的涼意。他吸口氣,拇指按住五弦,緩緩放開,“噔——”,低重的音符在音箱裏蕩漾回旋著,白永凡也仿佛變成了一個音符,隨之飛舞著,一陣兒涼從他的胳膊襲上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