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永凡在宿舍,把衣服塞進櫃裏,書立了架,坐在凳上發呆。
自從他與於佳欣分開之後,起先彼此都尷尬,隻有白永凡因為愧疚,不時給於佳欣發短信。後來,旅館的陰影漸漸從兩人的腦海抽離,加上本來便曖昧不清,他們又跟尋常一樣聯係了,但是之間的關係卻潛移默化,變得難以捉摸。
韓筱雅因為是預備黨員,暑假過半便去了北京,再無別的消息。他最後一次去探望母校時正巧遇著她。
“啊呀,老遠就覺得是你,你的走路姿勢我再熟悉不過了。”韓筱雅歪著腦袋,微笑地看著他。
“你來幹什麼?”白永凡說,“真巧啊。”
“我來拿資料,預備黨員的。過兩天我就開學了……”
“哦,那麼早怎麼……”
“俺媽一會兒開車來接我……”
“那走,我送你。”白永凡跟她並肩往門口走。路上隻有他們兩個,他偷偷看了她一眼,想起那句詩:
倘若要送你走,我希望路沒有盡頭。
他還是沒敢說自家的心思,與韓筱雅在門口幹站著,等到韓母的車來了,他微笑著向韓母點點頭。韓筱雅扭頭朝他揮手,上了車。他就又一次目送她離開了。
白永凡進去學校,悠悠蕩著秋千。他想起,他們初見就是在這秋千上,也是在一個安靜的夏天裏。他突然有點後悔,後悔沒一把抓住她,跟她說:我喜歡你,幾年了。這股衝動讓他熱血沸騰,卻無的放矢。
他現在想著,還是熱血沸騰,卻還是一樣地無的放矢……
夜幕緩緩拉上。宿舍還沒見人來,隻有高一禪在客廳鬧著。白永凡寫著日記,心中還殘存著許久之前的怨惱和悲傷,寫道:
該來的都會來,就像死亡,或早或晚,所有的故事都會有結局,即使答案不免倉促或者拖遝,總要有一個交代……
過天一早,白永凡聽車軲轆壓著路麵的聲音似是下雨了,精神抑鬱,躺在床上張著眼不肯起。門鎖響了一聲,一個黃t恤的高個兒進來,他把行李扔下,掃了白永凡的床一眼。他的大長方臉隻有下巴凸出點兒弧,使臉麵圓潤得仿佛慈眉善目的中年婦女。他瞥見白永凡側身醒著,打招呼道:“你好,叫什麼?”
“白永凡。”白永凡支起身子。
“我叫劉曦,晨曦的‘曦’。”他坐下,“江蘇本地的,你哪兒人?”
“山東。”
“山東?我知道濟南跟青島,濟南是省會?還是青島?”
“濟南。”
“濟南,窮啊。我一直以為是青島。”劉曦喝了口水,咽口唾沫說,“他們來啦呀,人呢?都怎麼樣?”
“不知道,這倆人隻放好了東西,沒在這兒睡過,沒見著。”白永凡躺下。
“我來得最晚啊!我爸開車送我來,到學校了,剛才還在樓下,公司有事就撇下我不管了,還得自己鋪床。你爸沒來?”
“昨天走的……”
“哦。破學校,樓建這麼高,要是……你還不起床?”
“待會兒……”
“下雨天是適合睡覺。”劉曦邊鋪床邊說,等他鋪好床喝水的時候,白永凡還沒起。一個女人和一個男生進來了。
“這塊兒又濕又熱,宿舍不知咋樣,你多曬被子。”女人說。
“知道,行啦,趕緊走吧,你看人家還光著睡著呢,別磨嘰了。”白永凡看見他衝著他笑,那兩排牙像整齊的玉米粒兒。
這人叫梁玉榮,東北吉林人,雖不胖卻也敦實,像個狗熊似的。下午,另一個舍友羅世源才塞著耳機“呼呼”跑回宿舍。他的頭發有些中分,劉海兒往左邊甩著。他並不胖,但肉似乎都要爭搶曝光的機會,臉上生得多,兩邊腮鼓鼓垂著,像嘴裏含著兩坨棉花。他的眼睛被擠得隻能從一線天似的縫裏瞧東西。為此,他常狠勁兒瞪大眼睛,想眼邊的肉擴散開。他也是江蘇人,講方言就像日本人。
晚上,女輔導員宋導來探望大家。她剛生完小孩兒,身體有些發福,見人就樂嗬嗬的。她是研究心理學的,站在客廳裏給他們講如何適應新生活,講明天開軍訓動員會還有晚上開學考試。臨走的時候,她問:“誰是劉曦啊?”劉曦站出來,她的眼仿佛被沙子迷了,眯得跟羅世源一般,嘴樂得合不攏,使勁拍他肩膀。
這番舉動令眾人吃驚不小,劉曦解釋說:“多拿幾分,早在清華了……”他說完,眾人都不知怎麼接話,故而全沒做聲。
明日,開校會,白永凡中途接到於佳欣的電話,跑出去聽,沒見著教官。於佳欣正軍訓休息,累了坐了草地上,想起白永凡,心裏不是滋味,忍不住打給他。白永凡聽得出她聲音裏的委屈,以為她軍訓吃了苦頭,忙叮囑她要注意休息,扛不住了便莫要硬撐著,夏天的尾巴尚在搖晃,別中了暑,曬傷了自家的寶貝皮膚……於佳欣聽他如此關懷,感動得稀裏嘩啦,止不住哭起來。白永凡一聽,說有委屈的事就給他打電話,別再哭了。於佳欣一個勁兒點頭,說不出別的話,倒把他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