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沒了。男人就在那裏。確實是在那裏的。像是為了讓女人再確認一番,男人踩著離去的繁茂的棣棠上,還垂著幾縷扯爛的蜘蛛網,在晚月的映照下閃著光。女人伏在粗糙的席子上,痛哭不止……
三
又過了半年。
近江一位郡司之子,因進宮值宿而上京來。他留宿於他姨媽也就是女尼這裏,正巧是秋末時分。
沒過幾日,郡司之子雙眸發亮地說道:“昨天傍晚,我去對麵坍圮的主殿找柴火,那時,西廂房灑滿了落日的餘暉,而透過破舊的竹簾,我竟看到一位看起來還很年輕的女人,她滿懷心事躺在那裏,我吃了一驚便回來了,不知那是何許人?”
女尼一時無比為難,可轉念又想,既是給他瞧見了也無可奈何了,便將女人的不幸遭遇講與他聽了。郡司之子似乎很是同情,一直耐著性子聽到最後。
“請一定讓我和她見見麵。”年輕人再次閃動著異常明亮的眸子,用鄉下人特有的直率說道。“若是她也有意,我想帶她一起回近江,決不讓她再受半點委屈。”
女尼聽說如此,便想,這人再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外甥,若是真如他所言,女人也有意,那她今後好歹也算是有個歸宿。
她稍顯躊躇,最後還是答應找個時間將這外甥的提議轉達給女人。
台風過後的一日清晨,女尼帶著點心來到女人那裏,坐在一直身披褪色衣服的女人身前,安慰道:
“您不能老是這樣子下去呀,”她開口道。“這話我說可能不太合適,近江有個人與我頗有些因緣,最近他兒子來京了,現今住在我那邊。他得知您的身世後,熱切地想要領您回他家鄉,不知您意下如何?不如索性聽從他的安排吧。我看總比現在這樣待著強。”
女人沒應聲,抬起空洞的雙眼,神情頗為關切地望著時而被風吹亂的芒草之上飄動著的片片浮雲,突然喊道:“是啊,我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這毫無情由的思緒一經道出,她隨即撲倒在地。
經此一事,每至夜半時分,郡司之子便經常手持弓箭,在女人住的西廂房附近逡巡,惹得狗吠叫不止。整夜,響徹著秋風吹刮胡枝子和狗尾草發出的寂寥聲響。時而,還摻雜著秋雨過處的聲音。除此之外,便是郡司之子為了排解恐懼,不時地在草叢中來回走動著的聲音……
每當此時,女人便關上角門,也不點燈,像是無所寄身一樣,披著褪色的上衣,長時間地縮在房間深處。荒敗至此的宅子裏,人若是老呆著不動,便會產生一種隨時都會被幽靈吞噬的錯覺,女人因此怯意橫生,夜夜不能成寐。
陣雨過後的一日傍晚,女尼一來到女人的住處,便又深切入理地絮叨起來:“你打算懷著這份心情過一輩子嗎?”女尼裝作歎息般說道。“如今還過得去,可等我也有個三長兩短,你可怎麼辦呢。我想那一天也不遠了。”
女人想起了幾日前——數日前,女尼第一次提起此事,她突然意識到,“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當時胸口撕裂般疼痛依然記憶猶新。從那時起,女人心中一下子泄了氣般軟弱下來。之前的全部堅強——畢竟是建立在總有一天會見到男人的信念之上的——而現在的女人,已經不是之前的女人了。
當晚,女尼悄悄地讓郡司之子去了女人那裏。
之後每夜,郡司之子都進出女人的住處。
女人像是已經耗盡了畢生的心力,凡事都聽之任之,同時,又對如此不堪的自己深感悲戚,她一邊悔恨著,一邊繼續見著那男人。
任期總算結束了,初冬之際不得不回近江之時,郡司之子和女人已親睦無比,他已舍不下女人獨自成行了。
女人便任其強迫帶離了京城。離京於她而言雖說痛苦,可是,像是為了反抗自己不濟的過往,她懷著一份賭一賭自己運氣的心情,隨那郡司之子去了近江。
四
然而,郡司之子兩三年前就在老家娶親了。妻子就跟在父母眼前兒,若想帶京城之女回去,便隻能對外宣稱她是婢女。
“我肯定還會再上京的。”他寬宥女人道,“到那時,我一定將你當做妻子帶去,這之前請你忍耐一下。”
女人得悉此事,痛哭流涕不止——所有的希望都在此破滅了。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無人留意充當婢女的她——她發現似乎連自個兒也不認得自個兒了,空虛度日。不幸的過往似乎也忘卻了——那兒隻留下,如台風過後幹枯而毫無價值的荒野一樣的,自己橫穿而過的白茫茫的境涯罷了。“索性就這樣不為人知地當一輩子婢女吧。”——不知何時,女人開始這樣想。
此時,女人已經完全陷入了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