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寧家在一個高檔小區裏,是公寓樓。這些樓從外觀上看已有些年月,和光鮮亮麗的新樓比起來很頹舊。千帆跟著少爺進了一棟樓,上到五樓,少爺停住摁了一戶的門鈴,門鈴響了幾聲之後,有人打開了門。
邵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失神的眼睛哭得紅腫,保姆把善禕放到她懷裏,她緊張的用手摸善禕身上每一個地方。
邵寧的家不似別墅區那邊裝修豪華,為了方便邵婷活動,客廳空蕩蕩的,牆上唯一的裝飾就是邵寧和一女人的婚紗照。照片中的女人長得和邵婷很像,都是鵝蛋臉,比宋安少了那麼一點點靈性。因為客廳幾乎沒有陳列,這張婚紗照格顯得格外搶眼,這對少爺來說是一種殘忍。保姆給他倆端了杯水出來。
少爺從邵寧的婚紗照前走過,鑽進了房間。保姆告訴千帆:“少爺雖然從不回來住,但是讓先生給他留了房間。”
千帆坐到沙發另一端,打量邵婷。
邵婷和少爺臉型不同,眉眼之間有些許相似,邵婷空洞的眼睛對著善禕,對沙發另一端的千帆無動於衷。
過了一會兒,不見照片上的人出來,千帆放鬆了一些。少爺如惡霸一樣時不時回來尋釁滋事,千帆怕被母女倆當做少爺同夥打出去。
千帆試探著問:“小姨夫的太太不在家嗎?”
保姆臉色一緊低聲說:“太太前年就去世了。”
千帆問了不該問的,一臉歉意。邵婷看不見千帆的歉意,她根本不在意千帆和保姆的對話。
千帆一抬頭,無可避免的又看見了那張婚紗照,再看時,就有些陰森了,一杯水眼看見底,少爺還沒出來,千帆考慮著是不是要喊少爺回去。
少爺從房間裏出來,看見千帆故意問:“你怎麼還沒走?”
千帆站起來,她理所當然的認為少爺帶她來就該帶她走,沒想到他會這麼無恥的問。
“我要走了,你走不走?”少爺都要走到門口了喊還沒跟上來的千帆。
千帆跟保姆說了一聲急忙跟上去。
“你和邵婷聊得很投緣?”少爺問。
邵婷那種狀態,怎麼聊天?千帆不想和少爺計較。“聽阿姨說,那位已經去世了,現在是小姨夫和她女兒一起住這裏嗎?”千帆本想稱呼姐姐,怕少爺反感換了種說法。
“還有邵婷的老公,不然一個好好的人憑什麼娶一個瞎子。你關心這個幹嘛?”
“初次來你家,我……”
少爺打斷千帆:“那是邵寧的家。”
千帆以最快的速度學會了察言觀色,這項技能隻針對於少爺。她不反駁。
少爺看了小心翼翼的千帆一眼。“我家在城北,離姥姥家曾經那個別墅不太遠,不過現在家裏沒人了,邵寧做出了這麼大逆不道的事,看著宋家人的臉他父母也不敢讓這對母女進門。”
“你不還是回了你自己的房間。”千帆嘀咕著。
少爺啞然,半響才說:“我就是從那間房裏看著我媽從對麵的樓頂跳下來的。”
千帆心中一震,抓住了少爺的胳膊,她的臉上驚恐飛快的閃過,這麼多年不搬家邵寧這是鬧哪樣啊!
千帆嚇得恍惚了,少爺用手指敲敲她的額頭。“我還記得——那天,我媽把我帶到這個陌生地方,一路上我問她我們去哪裏,她也不回答。到了那個女人家門口,我媽敲開門,把我推進去說‘從今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然後不顧我呼喊關上門狠心的走了。那個女人急著給邵寧打電話,保姆把哭鬧的我帶進那個房間,我看見我媽從對麵的樓頂上跳了下去,她下落的很快,很快,快到看不清她的模樣。”
千帆抽了一口氣不敢打斷少爺。
“我跑下樓,看見我媽趴在血泊裏,她身下的紅色在擴大,像要把我淹沒,腥鹹的血腥味堵住我的鼻腔,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大口大口的吞吐著空氣。”
畫麵恐怖到不敢想象,千帆揉了揉眼睛,烈性聽起來是一個很剛毅的詞,結果卻是一灘模糊的血肉。
千帆心底寒意濃烈,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可怕比可憐的成分更重。千帆小聲的問:“小姨夫為什麼不搬家?畢竟這裏有這麼悲傷的回憶。”
少爺很平靜。“報複啊!我媽在世的時候,盡管邵寧不愛她,但對她也是百般嗬護。我媽一個字不說狠心的跳下來讓邵寧獨自麵對所有人的指責和良心上的愧疚,於是邵寧憤怒了,他要每天直視我媽認為他不敢看不敢麵對的地方證明他沒有愧疚,沒有對不起。”
這是怎樣的愛恨糾葛!千帆唏噓著,一起生活了十年多的人,即便是不愛也有難以割舍的情,宋安真的太狠了。
“你進那間房?……”這對父子真的很奇葩。
“想象我媽的絕望,提醒自己堅強。不過在這些年裏我越來越覺得,其實我媽不是絕望,她是以勝利者的姿態跳下去的。那個女人是邵寧的大學同學,窮鄉僻壤的小地方來的,邵寧父母十分反對他們交往。後來我媽很不知趣的出現在了邵寧的生活裏。一年,兩年,三年……十年,她傻傻的被邵寧利用欺騙。就算在這十年裏,邵寧對她是有感情的,還是沒辦法改變邵寧愛別人,一直愛別人的事實。以前是她活在邵寧身邊,那個女人活在邵寧心裏,她跳下去以後,那個女人活在了邵寧身邊,她活在了邵寧心裏,物質上她從來都不匱乏,最後我想她也獲得了精神上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