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投影到人間的地獄 第五十六章 如真似幻(1 / 2)

如今已是深夜,我透過殘破的木紙窗縫隙看到了一輪明月,皎潔如玉,懸於中天。

也不知是月色的關係,還是紙燈昏暗的光線所致,母親的麵容雖然一如往昔般的和藹可親,但總感覺籠罩著一層陌生的氣息,像是憑空隔了一層,讓人莫名地覺得有些遙遠。我暗自有些心酸,是因為多年未見的緣故嗎?

在我不自主地叫了那一聲母親後,她的反應也並未顯得過於激動,相反,倒有些平淡了。她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極其自然地給我盛了一碗粥,像是孩時般,將碗溫柔的遞到了我的嘴邊。

其實隻是一碗平實的白米粥,我卻像饕餮一頓豐盛的大餐一樣,也不顧仍然有些微燙的粥,大口大口地將那碗粥喝得幹幹淨淨。

我意猶未盡的咂了咂嘴,有些濕冷的身體也漸漸覺得溫暖起來。我抬頭睜大眼睛,看著倚坐在床邊的母親道:“還能再喝一碗嗎?”

聽到這句話,她笑意更盛,臉上的皺紋一點點舒展開來,可是仍然遮掩不了她眼中的憐惜之色。她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這才起身又去盛粥了。

我望著她依稀有些熟悉的背影,眼角漸漸有些濕了,就在她轉回身要給我遞新的一碗粥時,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突如其來的虛假的幸福感,聲音嘶啞地吼道:“母親,難道這又是夢嗎?您就不能跟我說說話?”

她明顯地愣了一下,然後對我寵溺地笑了笑,搖了搖頭,緩緩地伸出右手,取下了脖頸上纏繞的圍巾。我抬眼望去,母親的喉嚨處竟然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扭曲並且突兀地盤在她的白皙的脖頸處。

大駭之下,我忍不住驚呼一聲,掙紮著就要下床。可是,重傷未愈的身體讓我的每一塊肌肉都使不上力氣。我看著母親喉嚨處那個可怖的傷痕,再也控製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我重重地吸了一口氣,神情稍顯激動地道:“母親,能告訴我是誰讓您變成這樣嗎?”

她歎了口氣,複又將圍巾圍住脖子,微微地搖了搖頭,隻是伸出食指,指了指那碗粥,又指了指我,然後搖了搖手:這碗粥,你不喝了嗎?

我用衣袖猛地拭過雙眼滑落的淚水,哽咽道:“喝,我喝。”

這一次,我雙手捧過那隻瓷碗,也未去吹散粥的熱氣,就一股腦地倒進了嘴裏。這一次,米粥的味道有一點鹹,可能是我的淚水,滑進了粥碗裏吧。

我捧著空碗,努力穩定了下情緒道:“您自個兒不喝一點嗎?”

她做了個手勢,比劃道:我不餓。

不知為什麼,沒學過手語的我,在一瞬間就能看懂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我將空碗放在旁邊的案幾上,又隨手拿起斬風刀,撫了撫閃閃發亮的刀身,徐徐道:“母親,現在我跟以前不一樣了,我並不隻是會剝果皮了,我能殺人……”說到這,我笑了笑,掩了掩眼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殺氣,低聲道:“母親,您可能還不知道吧?我殺了侯太守的兒子……我還要殺……”

她抬起手,止住了我的話題,隻見她有些神情哀傷地伸出雙手,想比劃什麼,可又生生頓住。她張望了一下,起身找出了紙筆來,然後當著我的麵,寫下兩行字:“我既不死,何須報仇。莫造殺孽,行善積德。”

她的字體細勁挺直,用筆幹淨利落,不用勾挑和牽絲,就將書法的溫潤、華貴、空靈之美展現的非常獨到。

我仔細的品味著她這一番話,雖柔弱,卻帶著些許大智的意味。

母親雖如此說,但我也未必會讚同。尤其是何太守,即便他未害過母親,我也不會放過他了。此人當誅,僅此而已。

我想了想,忽然道:“母親,你雖不讓我去殺他們,可他們終歸都會死,且不會比我將他們一刀兩斷的下場更好。他們就好像整個啟國的蛀蟲一樣,將國家從上到下都腐蝕得千瘡百孔。即使大帝再英明,也會因這些人變得墮落,並令整個國家衰退。”

母親讚許的點了點頭,但卻又麵色凝重的在紙上寫了很久:人性雖或善或惡,萬事也有對有錯。可你何必去殺了他們?生死無常,沒有人可以擁有剝奪他人生命的權利,包括他們自己。

我看著母親凝重的麵容,已猜到了她的好意。母親無非是希望我不要惹過多的禍端,隻是單純的生活下去。

可是,我能嗎?

如今我已深陷在如漩渦般的淤泥裏,我雖不想隨波逐流,卻也隻能載沉載浮。這個世界,並不單純。所謂的人,也不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