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落日熔金,暮雲四合。太陽下山了,將天邊的浮雲染得血紅一片。我聽說,曾有人從東大陸外的一座海中孤島上而來,在烽都與大帝共賞落日時,說黃昏是逢魔時刻,大帝當時迷惑不解,便問其原因。那人說,在他們的國度裏,人們普遍認為日與夜交替的時分,正是妖魔鬼怪同時出現的時段,故此,他們族人就將黃昏時分稱為逢魔時刻。
我不知道在他們那裏,是否真的會有黃昏時分出現的妖魔鬼怪,但是,在啟國,在這個莫支省的邊陲小村裏,我卻覺得夕陽無限美,尤其是在落日餘暉下拖著倩麗的影子緩緩向我走近的石喬瑛,她依舊穿著有些灰樸的長裙,一雙靈動的大眼緩緩地將目光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淡淡地笑了笑,想說很多話,但是張開嘴後,卻隻有一句:“你來了。”
我不知當初是不是對石喬瑛一見鍾情,可每一次見到她,全身都升起一陣暖意,好像晌午時分用餐後的悠閑,躺在茂密樹冠下的藤椅上,望著緩緩飄動的白雲。
直到她走得近了些,我才發現她的眼圈有些紅,她聽見我說話後,表情有些悲傷的道:“李將軍,淑姐被他們……殺了。”
她用貝齒輕咬著朱唇,似乎正努力讓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不讓它們流出來。
淑姐,可能就是我殺歎息林大盜中那個年輕人時所發出慘叫聲的那個女人吧。我深深地看著她,道:“戰爭年代,總要死人的。好人死後會上天堂,壞人則會下地獄。淑姐,應該是好人吧?”
我根本不信天堂地獄之說,隻是現在要安慰她,卻也隻能如此。
石喬瑛頻頻點頭,道:“她是,她是啊。淑姐一直對我很好,你看,裙子這裏的補丁就是她為我縫補的。”
我看著她手指著的那個地方,心中忽地有些難過。平疆軍慘敗,隻怕落雲城的無數百姓都跟著遭了秧。
正如石喬瑛的那雙手,我初見時的蔥白手指,不知為何,已微有了些繭子。
我歎了口氣,道:“你們為什麼要跟著嚴非的隊伍?”
石喬瑛的神情忽地呆了呆,眼睛眨呀眨,可終究沒忍住,撲簌撲簌地落下淚來。
原來,平疆軍的最後一場戰役,仍舊是敗在落雲城上的,當時,賀知信和李習文主持把守的南門最先被破,其次是西門,而羅開源和張末生負責把守的東門卻堅持時間最久,按理講,東城門最易攻取,那邊城外便是樹林,羽箭用處微乎其微,敵人從東邊攻進會更容易接近城牆,而侯鎮南又沒有采納羅開源提出的砍伐盡東門外樹木的建議,所以,才有了我在城下一逞勇武的機會。
可是,不知為何,最後一場大戰,番國軍隊竟把主力派到了南門,而東門外的敵軍隻起到騷擾的作用。當南城門湧入的敵軍打到東城門時,羅開源和張末生才知大勢已去,無奈才決定開門突圍。
本來,石喬瑛所在的隨軍府是受羅開源部隊管轄的,但是,大戰最後一刻,石喬瑛在城牆上看著自己家住所位置那衝天燃燒的烈焰,竟不顧羅開源勸阻,想回家看一看自己的父母。
而她的家正在南城門附近,番國軍隊如浪潮般湧進落雲城,她哪裏能跑過去?正巧,從中軍撤退的輜重營士兵給她攔了下來,並且一直帶到了這裏。
至於嚴非為什麼另有任務輾轉到石虎城去,石喬瑛卻是完全不知了。
我聽著她那一番話,頭卻越垂越低,落雲城大戰,無數啟國人戰死,而我卻像個逃兵一樣。我沮喪地看著村中嬉鬧的孩童圍繞著我們來回跑著,天真的模樣映襯出他們無知的快樂,仿若這就是他們的世外桃源。他們根本不知戰爭即將來臨,隻是在一日將盡時盡情玩樂,然後在父母的勸說下回房甜睡,第二天,再重複今天的生活。
或許哪一天,當戰火燒到了這裏,他們就再也無法玩樂,而是為已被戰火焚燒的家園哭泣。
我一時有些呆了,竟然有意去忽略石蕎英表現出來的悲愴,心中莫名地陡然升起一股頹然之感。
“李將軍……你還好嗎?”
我抬頭望去,隻見石喬瑛的眼圈依舊紅著,臉上的淚痕分明印證著她剛剛就在我麵前哭泣著訴說悲傷的經曆。
突然之間,一股不知緣由的衝動讓我向前邁了一步,在石喬瑛有些慌亂的神色之下伸出手去,牢牢地握住了她那雙微有些繭子的雙手。
我有些激動的看著她,道:“你先別難過,我答應你,為你父母報仇,為所有受難的啟國人報仇!”有一句我沒敢說,就是即將到來的亡人軍,他們那種以清洗人類為目的戰爭,隻怕受難的並非是啟國人,而是整個東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