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大陸紀年1813年12月末。
為迎接即將到來的新年,張燈結彩的烽都城內處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息。我踩著回家路上的積雪,在這異常熱鬧的街道穿梭而過,仿若身旁帶著新春氣息的空氣都與我毫不相幹。我神色木然地看著街道旁嬉鬧的孩子們,心中越發感到孤寂。
跟朋友們在一起時,我還能逼迫自己展露一些笑容,可每次孤身一人行走在通往校場和回家途中的時候,我便如同被抽離了生氣一樣,滿臉苦相地置身於這喜慶的氣氛中,也絲毫不為路人洋溢的笑臉所動。
一旦獨處,我每次都讓自己無可救藥地陷入這樣的思緒:
我父親的遺體和老管家同時失蹤有三個月之久了,他們就好像眼前這些飄舞著的雪花,卻提前於九月融化在了這個城市裏,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消散,無跡可尋,無力回天。
這三個月裏,啟國表麵秋風和煦,實際上卻是暗潮湧動。
西京太守侯鎮南叛國,逃至邊陲小國刺芒國,他那些未逃離的嫡係親眷等被狠辣的大帝盡數斬殺。
我回烽都也有三月之久,但憑我一個先鋒營營長的身份,自是沒有資格參與政事,隻是一直在烽都先鋒營訓練新兵。而因為我知曉亡人軍的恐怖之處,平素的訓練之法根本無法使得前線的士兵有任何取勝的優勢,所以這三個月來我對手下的兵士要求特別嚴格。
我也偶爾會聽見他們給我起的外號:惡魔羽。
今天的訓練任務很重,不知為何,我竟也有了一種新兵時的疲憊感。就連這路上鬆軟的積雪,都好像一陣陣白色的漩渦,牢牢的吸住我的腳底,讓我舉步維艱。
站在李府的門前時,我拍了拍肩上的雪,然後才伸出手,有些心憂的叩響了銅門。石喬瑛依舊同往常一樣蹦蹦跳跳著來開門,可這一次,我卻張口阻止了:“雪地很滑,你別摔了。”
“吱”,門開了,她穿戴得像個粽子一樣跳到我身邊,笑道:“紋羽,你朋友們都來了,快進來。”
李府已經漸漸地從九月份的那場陰霾中走了出來,一陣陣嬉笑吵鬧聲從會餐廳的方向傳出,唐雲傲、程淵寒、張根遠、張末生、段海薇這幾個人都在。
看我走過去,他們一齊站了起來,張根遠一臉笑意道:“紋羽,要過年了,我們來你家吃喝一頓,你不心疼吧?”
我走過去一手按著一個肩膀,努力扯出一個虛假的笑,大聲道:“都坐下吧,趁著今天,不醉不歸。”
他們齊聲叫好,場麵瞬間便有了過節的氛圍。而我,望著他們熱絡的笑臉,卻覺得自己似乎永遠也走不出十二月的嚴寒。
他們的興致都很高,這一頓酒,也不可避免地喝到了深夜,最後,每個人竟然都爛醉如泥,就連段海薇,也失了常態,嘴裏說著沒有邊際的話。而我,亦不知為何,卻越喝越清醒。每當我扭頭看向一邊的石喬瑛時,她都會端起自己那杯一個時辰前就隻剩小半杯的酒,一臉燦爛無辜的笑意,始終如一的喊出同一個字:幹。
她那張紅撲撲的小臉上,酒態上湧,但她卻又能很好地控製自己飲酒的節奏,每次都隻是輕輕地抿一小口,然後頑皮地看著我將手中酒一飲而盡。
張根遠走過來攬著我的肩,哈著酒氣道:“紋羽,這酒真好喝,叫什麼名字啊?”一邊吵鬧的段海薇等人瞬間靜了下來,在張根遠莫名其妙的目光裏有些不安的望著我。
我輕聲一笑,道:“先父親手釀的,我當時也問他這酒叫什麼名,他當時說,‘好酒不用配好名,你就叫它酒吧’。”
所有人都笑了笑,程淵寒更是有些笨拙地嚐試著轉移到了下一個話題。
我依舊擺著一張標準的微笑在臉上,可是內心,有悲傷,亦有苦澀。
散席時,我沒叫他們府上的人來接他們走,而是分別安排了住處。
當我拖著疲憊的身子一步步挪回自己的住所時,卻仿佛在這漫長雪夜裏,又一次看見立在牆頭上的那個影子。我知道是自己酒喝多了,於是揉了揉眼,再睜開時,牆頭上隻餘積雪,再無他物。
次日,白白的積雪將晨光反射的格外刺眼,我手擋著雙眼,隔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
我想了想,便拿起工具開始打掃起院中的積雪來。
“少爺,少爺,你怎麼幹起這活兒了。”王叔走過來,硬是搶走了我的工具,邊掃雪邊道:“少爺,你昨天喝的很晚吧?為什麼還要起這麼早?”
我笑了笑,看著這個在李府工作年頭僅次於李泉俗的老人,道:“睡不著了,我原本打算練拳,卻沒想到積雪這般深了。”
王叔歎了幾口氣,道:“少爺,等下你去校場的路,可不好走了。”若無特例,烽都城內嚴禁騎馬。所以,我每天都會走著去校場,所幸的是,校場離我家並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