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眾將雖不乏能飲之輩,但此時也均挽起衣袖,頭盔歪斜,個個醉態可掬。就連之前表現的較為內斂的將軍,也頻頻舉杯向左懷禮敬酒。
但是,席上卻有一人,喝酒幾乎最多,但那雙眼,卻明亮如燈。其他將軍倒酒時,時常因酒杯滿溢後流在桌麵上的酒水自嘲笑著,而他如此豪飲,提起酒壺時,那隻手卻如鐵鉗般緊緊的抓著壺柄,每一次倒酒,都不會有一滴灑在杯外。
此人不是酒量極好,就是箭術極高。因為手穩之人,必是久練箭術。此時燈光雖亮,但我已有了幾分醉意,眼前的景象有了些模糊,我想看看他指關節上是否有繭,卻如何努力都看不清。
或許是我盯著他看的時間有些久,他已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抬眼向我這邊一掃,我渾身一凜,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刀光橫掃而過。
我低頭,端壺,用倒酒的動作來遮掩自己的麵容。這個人,眼神裏好似有著一片冷入骨髓的冰原,隻看我一眼,便讓我心寒。
西北漢子,錚錚鐵血,但骨子裏是熱的,眼神好似燃燒著不會熄滅的火。但是,他卻讓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巨大殺意。
許久,我才抬眼看去,隻見他已將目光望向別去,但是杯中酒,卻始終是空後再滿。
宴會散去的時候,已是深夜。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禮貌地跟左懷禮告辭。他微眯著雙眼,半躺在寬背椅上,一臉醉態的向我揮著手。
石虎城的酒多是米酒,雖不香甜,但卻非常醇厚,我帶著唐雲傲和程淵寒回營的路上,也感到兩人都有醺醺的醉意。
陰沉的夜空,好似倒掛在天上的漩渦。我抬頭看了看,心中稍安。這場雨,恐怕要下到明晨了。
“寒風吹不盡,夜雨綿綿。”程淵寒有些怔忡的望著如墨夜空,語氣有些凝重的道:“統領,軍中傳聞,說你每次殺敵都會衝鋒在前,我本來一笑置之,想我所知曉的李紋羽,向來是心思縝密,思慮周全的腹黑男,怎麼可能那麼衝動,身為主將,卻衝鋒在第一線。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錯了,而且錯得厲害。”
此時左右無人,程淵寒又飲酒甚多,說話便沒了顧忌,他在雨中喘了喘氣,忽地渾身一個哆嗦,仿佛將冰涼的雨水吸進了肺裏,他搖晃著身子走過來,將手搭在我的肩上,嘴裏哈出的酒氣肆意地鑽進我的鼻孔裏,讓我有些受不了,但我並未推開他,隻是佯裝聚精會神的聽他娓娓道來:“統領,我八歲那年你家搬到了銅川巷,頭一天,我就在你父親的身旁看見了你,瘦弱的身影,哈,你當時可比我矮。”
他說到這忽然一頓,在我旁邊打了個飽嗝,唐雲傲皺眉走過來,拉住他的胳膊,表情不悅地道:“小寒,不得對統領無禮!”
我擺了擺手,輕聲道:“讓他說吧。”唐雲傲雙目似箭,狠狠的瞪了程淵寒一眼,但最後,也隻是歎了口氣,有些心憂地站到一邊。
程淵寒手指著唐雲傲,吃吃笑了幾聲,直到唐雲傲那雙好看的濃眉都要擰到了一起時,他才放下手,又如醉如癡地道:“統領,我當時就對雲傲說,這小屁孩子打哪來的啊,整天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不像個男子漢。”
唐雲傲在一邊厲聲道:“小寒!”
後者恍若未聞,續道:“雲傲跟我說,要教訓教訓你,我想想,還是算了吧,看你瘦小的樣子,禁不住我們幾拳,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沒有附和他去欺負其他小孩。”
我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對著唐雲傲側目而視,後者臉一紅,將頭轉向一邊,沒有再阻止程淵寒繼續說下去。
程淵寒又打了個飽嗝,這次卻仿佛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低低地說了聲對不起,又道:“一開始的幾天,你人像自閉一樣,都不跟我們玩,更不跟我們說話,直到後來,段海薇牽著你的手,將你拉進了我們的圈子裏,嘿嘿,統領你應該知道吧?那小妮子心裏可喜歡你了。我小時候,也喜歡打小就漂亮的海薇,她也最愛跟我一起玩。但是你出現之後,她就開始對我視而不見了,整天在我麵前嚷著,紋羽哥哥去哪了,紋羽哥哥什麼時候來。”
他學著段海薇的口氣複述了一遍,冷風吹過,我胳膊上已起了雞皮疙瘩,我抬起手心去搓,卻發現唐雲傲也在做同樣的動作,我們相顧一笑,心照不宣地繼續聽程淵寒道:“我都要煩死了,也越來越恨你,便拉著雲傲想整治你,騷包雲傲當場就同意了,樂得跟剛下蛋的母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