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推開沉重的門扉，急躁不安地走向程淵寒的床前時，房間在初春裏透著一股讓人心冷的涼意。迎麵走來的醫官無奈地攤開雙手，歎了口氣便走了出去。
一道厚實的布簾依舊遮死著窗戶，一朵瓶中的紅花行將枯萎，一陣細若遊絲的嗚咽聲鑽進我的耳朵裏，仿佛一道道滾滾而下的驚雷。
我突然僵在原地，第二步如何也邁不動。那一陣嗚咽聲，早在唐雲傲進屋之前便停住了，本來唐雲傲亦步亦趨的跟著我，如今見我不動，他嚇了一跳，臉色都青了。
唐雲傲在我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難以自製的激動，他幾乎是顫抖著雙唇一字一頓的道：“我找你之前他還活著……”
話未說完，他的眼圈已紅了，淚珠在眼眶中翻滾著，似要決堤的洪水，可卻如湖水一樣閃著粼粼的波光。
不知為何，我們竟同時喪失了征戰沙場的豪勇，即便一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讓我膽怯到不敢麵對現實的地步。
我伸出手，指尖微顫著觸到唐雲傲的脖頸上，初春處處透著涼意，而我又是縱馬迎風奔回此地，冰冷的手指好似一根根簷前倒掛的冰錐。
唐雲傲卻仿佛沒有了任何觸覺，分不清暖意與寒冷，隻是有些呆滯的將頭重新扭回來，臉頰上掛滿的淚珠閃爍著桌案上微弱的燭光。他竟無聲的哭了起來……
巨大的悲傷，恍若一整個冬天的雪，倒灌進滾燙的胸口裏，將一腔熱血融化成帶著鹹意的淚滴，讓人喪失了一切動力。
我本來想安慰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一個帶著磁性的男性打破了這段死寂一樣的沉默，“為什麼不去看看他？”那是高棲珍的聲音，如今聽來，倒不覺得他討厭了。
我扭頭看了他一眼，隻見這個清俊的幕僚微有些喘的倚在門框上，可能追我們追得累極了，卻又忍著不讓粗重的喘息聲驚擾到我們。他清涼的眸子堅定的看著我，刹那間，我好像是重新拾到了勇氣，“嗒”，第一步落下後，緊接著響起疾風驟雨樣的腳步聲，我和唐雲傲幾乎一前一後的衝到床邊。
苑珂依舊嗚嗚地抽泣著，哭似海棠落葉。當我和唐雲傲在床邊站定時，她才發現身邊多了兩個人，緩緩地抬起淒楚的臉，愣愣地看著我們，淚如泉湧。
程淵寒，真的離世了嗎？
我不相信，卻又不得不信的看著那張沒有血色的臉，俊俏的麵容上是棱角分明的堅毅，宛然是一位坦然赴死的英雄。
他，已經不是那個騎在馬上不斷用韁繩擦掉汗水的新兵蛋（違禁字）子了。
在數次隨軍縱馬衝鋒時，他是一往無前，奮勇不退的戰士。在南城告急時抵禦敵軍的那一刻，他是揮灑血汗、視死如歸的烈士。最後，他拖著裹滿紗布的身軀堅定的走上城頭時，那一記刺傷北城統領的刀光，證明了他是我們最好的兄弟！
我再也忍耐不住，淚如雨下，瞬間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呀！”
本來蹲坐於地的苑珂突然驚叫著跳了起來，一手掩口一手指著床上的程淵寒，臉色驚訝萬分。
我們止住悲聲，十分不解的看著她。
苑珂伸出的那根手指顫了顫，輕聲道：“他的手指，動了一下。”
什麼？
我這一驚非同小可，剛要揭開床頂垂下的紗簾，卻沒想到唐雲傲的動作更快，“撕拉”一聲響，那塊紗簾已被唐雲傲一把扯斷，露出程淵寒胸口以下的身體。
我們驚奇地發現，程淵寒垂在大腿兩側的雙手竟然在有節奏地一彈、一彈。
程淵寒還活著？
我幾乎是嘶吼著道：“高先生，速速去叫軍醫！小寒沒有死！他沒死！”高棲珍臉上一驚，不說二話就衝了出去。
程淵寒的手指依舊有節奏地敲擊著，似乎在夢中哼唱著小曲。
一陣陣低語從唐雲傲的口中流了出來，我依稀辨別，才知那是一首斷斷續續的歌詞：
銅川巷裏戲風高，少男少女自在飄。不懂生死不落淚，十餘年後披戰袍。
烽都城外喜迎春，……青草哪知落英意，流水更懂紅塵情。
……瑞雪溶成花瀾河。……丹心譜寫英雄歌。
……
……
唐雲傲哽咽唱著，早已曲不在調。
這首《銅川謠》是我們孩童時湊在一起編就的歌曲，當時段海薇譜曲，程淵寒填詞。我和唐雲傲隻是在一邊耍刀弄劍。
最後合奏時，段海薇彈箏清唱，程淵寒吹笛伴奏，我和唐雲傲，卻被拉著一起和聲齊唱，拍打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