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嘉莎如釋重負,悠哉遊哉,下午很早就從單位溜達出來,在報亭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雜誌。忽然,她發現有幾家報紙也報道了薛教授的逝世,其中有一張還提到薛守義教授生前帶的博士生,他的關門弟子:王旭。報紙上登了一張王旭博士的照片:滿臉絡腮胡子,一頭怒發衝冠,戴黑邊框的眼鏡,正在接受報社記者的采訪。艾嘉莎心想:哎呀,這麼好的一條線索,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7
再次趕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
艾嘉莎遠遠望見薛守義教授辦公的生物係實驗樓,據說他和他的教研組都在這幢樓的底樓。
大樓是五十年代的建築,紅磚的外牆,中西結合的樣式,也許是受了當年蘇聯老大哥建築風格的影響,底樓的拱頂出奇地高。乳白色圓弧形的拱頂,讓人感覺似乎走進了教堂。
離樓道口不遠,值班室裏有人叫住了她。艾嘉莎一看玻璃窗口後麵坐著一個戴解放軍帽的矮老頭,獨眼龍。艾嘉莎登記了姓名和拜訪對象,對方說:“筆直往前走。”
記得報紙上是說116房間。艾嘉莎振作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走在大理石鋪成的甬道上,借著高處微弱的燈光看見兩邊的櫥窗裏展示的生物標本,高大的玻璃標本瓶,髒兮兮的標簽。那是水螅,那是蛔蟲、海馬、金環蛇、銀環蛇……人體的胚胎,從一個月開始一直到死嬰。死嬰的眼睛緊閉著,鼻子因為壓扁而變大了,臍帶還沒有被剪斷,像一根從肚子裏拉出來的腸子漂浮在福爾馬林的溶液中。
艾嘉莎頓時感覺喉嚨幹燥、發緊,僅有的一點兒好奇心被一股強烈的惡心驅散得無影無蹤。她腳步越來越快,皮鞋後跟踩在地麵上發出嗒嗒的響聲,聽到這個聲音,艾嘉莎甚至不由自主地跑起來了,106、108、110……
116房間在哪裏啊?!這裏頭怎麼沒有人啊?!艾嘉莎幾乎在心底呼喊了。突然,背後喀嚓一聲,一束白光瀉進甬道,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來:“同學,你找誰?”
“我?”艾嘉莎轉過臉來,眯著眼睛看亮處的那個人:“我找王旭博士。”
“你有什麼事嗎?”
“哦,我是記者,電視台的記者。”
艾嘉莎站在原地不動。那個人從亮處走過來,露出一副黑邊框的眼鏡。艾嘉莎這才看清楚,他就是王旭博士本人。
“我就是啊,”王旭邊說邊打量了她一番,“你是為我導師的事來采訪我的吧?”
艾嘉莎點了點頭,遞上名片。
王旭低頭看名片,一邊嘴裏咕嚕:“已經有好幾家報社的記者來過了,嘿……好事……壞……千裏。”
“你剛才說什麼?”
“我是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沒想到你們電視台現在也變得那麼八卦了。”
艾嘉莎靈機一動,連忙問:“確實有那些八卦的新聞嗎?關於薛教授的?”
“是啊,也不知道你們從哪裏打聽來的!我導師呢確實和我師母的關係比較僵,他們應該是屬於兩種性格的人,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的確不容易!不過,我建議你最好不要鑽這個牛角尖,否則即使你回去寫了也發表不了。”
艾嘉莎聽得莫名其妙,隻能順著他的話問:“這是為什麼呢?”
“我師母呀,是這所學校的高層領導之一,不會允許你們這樣來詆毀她和我導師的。我這邊,哪怕是我們係主任接受采訪的稿件都要她先過了目簽了字才允許發表的。你懂嗎?”
“哦,原來這樣。”艾嘉莎有一點兒明白了,原來這個半老徐娘這麼專製啊,想必凡是牽涉到薛教授的事情,大小都得她來過問,學校裏的人也不敢得罪她。
這時候,王旭領著艾嘉莎來到了108房間。這是一間普通的辦公室,右邊與隔壁房間打通了,中間隔著一扇門,門上貼著“遺傳生物學資料室”幾個字。
“我們到裏麵談吧,裏麵大一點。”
“好啊。”
艾嘉莎跟著他來到裏間,這間所謂的資料室其實也不大,頂多二十幾平米,四周是老式的大書架,堆滿各種中英文書籍、資料,中間有一張長條形的會議桌,配了十來把折疊的靠背椅。應該是教研組學習或者開會的地方。艾嘉莎環顧四周,發現這裏除了書,就是照片了。牆上的相框裏,有幾個艾嘉莎不認識的外國科學家,此外貼了三幅魚的照片,前兩幅似乎是鯉魚、鯽魚,第三幅看不懂是什麼魚,怪怪的。
“好吧,我們長話短說。”王旭從外麵房間的飲水機倒了兩杯白開水。
“聽說您是薛教授的關門弟子?”
“是啊,導師是一位十分了不起的科學家,他生前帶過許多碩士生和博士生,但他畢竟精力有限,我能成為他的關門弟子是件很榮幸的事情。所以,這次他突然過世,留下了大量的工作,包括昨天校檔案館還打電話來,要請人幫忙整理彙總導師的生平簡曆和主要論文,教研組的其他老師因為承擔著課題項目,分不出時間來,隻好由我來專門負責這個事情。你看嘛,這兩天幾乎要天天泡在這裏嘍!”王旭苦笑一下,隨即正色道,“當然,這是義不容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