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這隻合成革的黑挎包藏在衣櫃的最底層。包還在,包裏的錢也都還在,一張都沒少,10萬塊喃,捆得嚴嚴實實的,像10塊方方正正的小磚頭。是剛到杭州那會,小坤給的。說是給我和他爸的零花錢。10萬塊喃,他卻輕飄飄地跟我們說是零花錢!我一輩子都沒存到過10萬。到杭州都快半年了,我和他爸都沒動過用一分錢,平時都是小坤和小艾他們在花錢,我們連花錢的機會都沒有。我從家裏帶來的2000多塊錢,才是我們的零花錢。我給毛毛買過一隻鉛筆盒,給暖暖買過一隻小發夾,和一對塑料的小手鐲。別的,就沒怎麼花過錢了,都是他們在花錢。
我給珍珍打了個電話,我說我想暖暖了。我希望珍珍能夠來接我回去。可是,珍珍帶著暖暖去娘家了,要過一陣子才回杭州。
我就隻能等小坤的消息,數著日子一天一天地等。等到我頭發都白了,小坤還是沒有電話過來。我實在按捺不住的時候,就衝小艾發火:從此之後,我都不會再踏進小坤家一步!他跪地上求我,我也不去!死也不去!暖暖我也不帶了!
我指望著小艾會勸我,會聽懂我為什麼就生這門子氣。可是,小艾卻是這麼勸我的:媽,不想去就別去了,反正我家房子也夠住,你就住著好了。
我一聽更火,明擺著是隔靴搔癢。我說:我才不要住你家,我住你家心裏就是不爽快!
小艾說:那媽你想住哪兒去?
我說:我自己去買個房,一個人搬出去住!
小艾哭笑不得地看著我。那一刻,她看著我就像看著調皮搗蛋的孩子那樣,還稍稍有些不耐煩。這令我很不舒服。
60.
那天我打電話把才娣叫出來,跟她說買房子的事。才娣說:阿姐你也學會投資買房了?最近在小店裏,天天都有人在說房子的事,都說,隻要有錢把房子買下來,哪怕定下一套,轉手賣掉,都能夠賺到一大筆錢,這城裏的房價天天都在往高處漲。
我說:我不投資,我要去買套來住住。
我從來沒有一個人到過市中心,我讓才娣陪我一起去找中介公司。可是,我身上隻有10萬塊,買套房子遠遠不夠。
才娣說:10萬塊買不了房,但付個定金足夠多了,隻要你付了定金,餘下來的錢還怕小坤和小艾不幫你付出去啊。我想想也對。不,我就是這麼想的。我不要住小艾家,我寧願自己去買個房。小坤要是知道我在外麵買房住,他總會來接我回家住了吧。難不成,他真幫我付錢買房,讓我孤苦伶仃一個人住一套房子裏去?
我拿定了小坤絕不會這麼幹。就算小坤能夠這麼幹,小艾也不會讓他這麼幹。到時候,他們肯定會幫我把房子退了,勸我回去住。若是定下的房子退不了,也沒關係,反正小坤有錢,先買下來,再轉手賣出去,還可以幫他賺一筆。
我已向人打聽過,從小艾家往西走不遠,就有幾家中介。我和才娣不會坐公交車,就打的。小艾教過我的,出租車前麵亮著小紅燈的,就是空車,一招手便停,你想去哪兒隻要跟司機說一聲說是。我看見一輛亮著紅燈的出租車開過來,便招了幾下手,那車果然在我們身邊停下來。我讓才娣坐在後車座,我坐在前麵的座位上。
杭州的出租車都是藍色的。藍顏色的外殼裏坐著個肥頭圓臉的杭州司機,車裏佛樂飄飄,那種音樂,我們隻在佛堂裏聽到過,在村裏,隻有死了人的人家裏才放。車頭還供著一尊佛,大紅的平安符在車前晃蕩,車門一關,儼然端坐於佛堂。
司機問我們,去哪裏?聲音扁扁的。我說隨便找一家中介公司停下來,我們是去買房子的。那司機從反光鏡裏瞥了我們一眼,有點不可信。我便驕傲地抬了抬下巴,逼視著車前方。
堵車了,司機的聲音有些激動,聲音由扁平通向粗圓:五綱五常六界,現在的人都不走人道!我說,師傅,你好像一直在往東開,為什麼不往西開?師傅還在情緒中:往西?唐僧才往西邊去,你以為你往西就可取到真經?
我說:不是啦,西邊應該有中介。
師傅聲音更粗:你不是讓我隨便找一家麼,既然是隨便,不管往東還是往西,總是能找到一家中介的,這就像佛門無邊,殊途同歸,都可以走得通的嘛!
我小著聲說:可是現在這條路好像走不通嘞。師傅說,不是這條路走不通,現在是上班早高峰,在這個節骨眼上,杭州城裏條條道路都是走不通的!唉,你們這些人,丫都是看不透,看透了,都是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