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死了(下)(1 / 2)

這是一場似曾相識的神奇而恐怖的黑暗,它讓我覺得仿佛這世上的一切都堆積在一起,糾纏成一個無底的空洞,直塞進了我的眼皮,又好像這世界忽然變得無比空曠、無邊無際、一無所有。在這個濃重而純粹的單色世界中,我不能說我是有神智的,但又似乎也不是全然的一無所知。朦朧中,我仿佛可以感覺到自己在一點點地消散,而這種消散又和肉體的死亡全然不同——肉體死了,還會留下一具屍身,等待這蟲蟻的啃食、一點點地腐爛;而我現在的感覺卻是自己正完全地消失。

那個叫做的“傑弗裏茨·基德”的人類的靈魂似乎已經不存在了,它完全沒入了黑暗,成為這無邊虛無的一部分。

沒有漂亮的死神小姐,沒有在靈魂狀態中看到的黑白世界,沒有身輕如燕的死亡狀態,沒有,我的涉空者朋友們曾經經曆過、曾經談論過的一切都不存在,我的死亡是一場真正而又完全的終結,什麼都留存不下,更不會再有機會重新來過。

我的記憶告訴我,死亡隻是降臨了一瞬間,我幾乎是剛剛閉上了眼睛就又重新睜開了它,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陰暗潮濕汙穢滿地的地底墓葬,牛頭人薩滿克拉多正站在我的麵前,剛剛完成了“靈魂印記”的魔法,讓我死而複生。

可我的“感覺”告訴我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東西,那場讓人無力抵禦的死亡黑潮來得太過劇烈,那種絕望之感根本不可能用一兩個簡單的時間單位來計數。我好像是剛從一段通往“永恒”的隧道中脫身而出,雖然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中或許隻是片刻的工夫,可對於我來說卻好像已經過了永遠那麼遠。

直到此時我才有機會感到恐懼。這時的恐懼與方才麵對強敵極力拚死的感覺完全不同,那是一種絕對的、壓倒性的、徹底吞噬勇氣凍結靈魂的恐懼,它甚至超越了恐懼本身,讓人心灰意冷、百無聊賴。我的頭腦一片混亂,似乎自己的神智還沒有從那團無邊的黑暗中掙脫出來似的。四肢冰涼而僵硬,一絲一毫也無法移動——並非是有什麼東西困住了我,而是我根本就不想去控製它們,一頭叫做絕望的巨獸盤踞在我的腦海中,將我的意識一把攥住,讓我的頭腦一片空白。隻有一件事情變得無比清晰:我和我的涉空者朋友們不一樣,倘若我死了,我真的會永遠消失,而不是像他們一樣能夠無數次地死而複生。

克拉多粗壯的身形在我的眼前焦急地手舞足蹈著,他那張寬闊的大嘴衝著我不住開闔著,帶來一些亂糟糟的雜音,然後拍著我的肩膀指著激鬥正酣的戰團。他似乎是在說些什麼吧,不過我什麼都不知道。雖然以前我同樣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可是這次完全不同,他的聲音就像是一陣困惑不已的輕風,直接繞過我的耳畔,根本沒有進入到我的耳鼓之中。

複活的法術驚動了梅內瓦爾侯爵,他昂首嗷嗷大叫著,闊步向前猛烈地衝撞,朝著我們進逼過來。恍惚中,我看著這個凶殘的龐然大物向我步步逼近。我根本無法動彈。梅內瓦爾侯爵此時看起來比剛才戰鬥時可怕一萬倍,可怕的並非是他本身,而是他所能帶給我的東西。我害怕了,是的,我怕死,我害怕那種連靈魂中最後一絲痕跡都消散在黑暗中的結局。這種恐怖困住的何止是我的手腳,簡直連我的心都一起凝結了。

站在那裏,我可以感覺得到自己的雙腿在顫抖,一顆顆冰涼的汗水沿著我的脖子流進我的脊背,劃出條條驚悸的曲線,讓我無力支撐。我隻想著逃掉,逃出這個會帶給我死亡的所在,隨便到什麼地方去。我不想再呆在這裏,不敢再呆在這裏,一瞬間都不願意,可偏偏又哪兒都去不了。這就像是個駭人的噩夢,讓你想醒,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傑夫、基德、戰士……”長弓射日亂七八糟地換了好幾個稱呼大聲招呼著我,“……快點過來頂怪啊……”

沒有我參與戰鬥,我們的矮人牧師又一次衝在了最前麵,不過這一次他的決定多少有些無奈。他的魔法護盾“截拳道”雖然有很強的攻擊力,對於近身肉搏物理傷害的防禦力也不低,但對魔法的抗性卻很尋常。每當梅內瓦爾侯爵使用他的吸血魔法時,長弓射日總是免不了手忙腳亂一陣子。

“我……”我想說,我馬上就過,可隻是微微張了張嘴唇,發出了一個連我自己都聽不到的細微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