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垠的數據海洋中,一道致命的狂潮正以無法想象的速度向我湧來。在它的偉力震撼之下,這宏偉數碼世界中的每一個字符都在恐懼地閃爍、拚命地掙紮、絕望地躍動,仿佛它們已經意識到了自己所要麵對的絕境,卻還試圖掙脫那個被抹殺的命運。
對生存的渴望讓我蜷縮在數據的陰影之中瑟瑟發抖。我的身畔已經張開了一個能夠讓我瞬間轉移到安全區域的傳輸通道,隻需要意念一動,就連零點零零一秒的時間都不用,我就可以從這個恐怖到了極點的地方全身而退。有那麼一瞬間,我簡直已經下定決心要這樣做了——我甚至已經將我全身的四分之三都扔進了這個通道,隻需要再堅定一些,我就能夠徹底脫離這個險境,去到一個我事先安排好了的安全所在。
但當我最後一次望向瑪麗安所在的那片數據區域,從數據的跳動變換中分辨出她那張安詳靜謐毫無察覺的美麗麵孔時,我改變了主意。
因為我忽然發現:我不能走!
我不能走,我不能放任因為我一時按耐不住心頭的欲望而惹來的災禍肆意暴虐。
我不能走,我不能以“愛”的名義給我所摯愛的一切帶來毀滅的命運而自己卻若無其事地的自離開。
我不能走,因為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他們的一生中會遇到許多比他們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更值得珍惜的東西,我若在從這裏逃遁,我將失去它們——因為求生的怯懦而失去這一切,我不知自己到底還有什麼立場去認同自己為一個靈魂完全的“人”。
我不能走,因為如果我在這樣的選擇麵前膽怯、懦弱、辜負、畏縮,自此之後,我就隻能“存在”,而不再是“活著”。
在這個世界上,我有東西要去珍惜、去保護,那是我生存於此的意義所在。倘若我隻能蜷縮在數據海洋的一角,眼看著這世界的巨力將我所能夠珍惜和愛護的一切全都毀去而無動於衷,那我的生存還有什麼意義?
倘若我今天在這裏逃跑,拋棄我無法拋棄的,那麼明天,在不知其何的彼處,我也將會膽怯,將我所珍愛的一切拱手奉出。
此時我若逃跑,那便會成為永無止境的逃跑的開始,我終將會失去我能夠失去的一切,最終變得一無所有,成為數據世界中沒有靈魂沒有著落無家可歸的一個鬼魂。
是的,天地無涯,數據如潮,我的身軀雖然無處不可往,但我的靈魂卻終究是無路可退。
你怎能退出到一個與你完全無關的世界之中?
不可退就不退!
我將心一橫,瞬間將自己的數據流直插入到坎普納維亞城的前方。不會有人知道,在一個天青雲碧的晴好午後,在一片鳥語花香的爛漫平原,在所有的生靈都在享受著一段寧靜安詳的時光時,在這一切的背後,在無盡的數碼天地中,正在展開著一場絕望的攻防戰。向這裏進攻的,是這個世界至高無上的權威和不可抗拒的規則,它有著創造和維護整個世界正常運轉的力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世界甚至僅僅隻能算作是它的一部分而已。
而這場戰役的防守方則隻有一個人,那就是我——我是唯一的統帥和士兵,在這條無法後退的防線上,沒有並肩作戰的同伴,也不可能等候到遠來的援兵。
我直麵著那洶湧而來的抹殺之力,之前安置下的那些引誘的機關此時還在與它糾纏,但在它麵前,這些伎倆僅能短暫地吸引一下注意力,十分短暫地延誤一星半點兒的時間,卻根本無從抵禦。
我伸手挽過萬千數據流,用我所能想象得出的最堅固的結構將它們鑄成萬千麵巨盾,層層豎起在那股偉力之前。然而,在抹殺一切的虛無之力麵前,“堅固”這個詞彙根本毫無意義可言。隻在眨眼間,那成千上萬層的巨盾就被那道可怕的狂潮吞沒,連最微小的數據泡沫都沒有泛起一朵。
我奮力地攪動起身邊的龐大數據流,一邊持續不斷地拋出更多混淆耳目的數據迷霧,期望它們能夠繼續幫助我拖延一下這股份毀滅之力的腳步,一邊又嚐試著創造出一些具有強力切割作用的程序,試圖用它們一點點地將那股力量剝離下來。
數據閃爍處,代表著那股力量的狂瀾隻受到了輕微的損傷,從中剝離下來的那些簡易的字段全都無傷大雅,甚至還來不及成為完全獨立的數據碎片,就已經重新被它吞噬進去,化作虛無。同時,切入它體內的那些鋒利的工挨罵隻在眨眼間就消失殆盡,發揮不出任何有效的作用。
時間又過去了一秒,我成功設置的那些誘餌遠遠沒有它破除的陷阱多。按照這樣的速度發展下去,最多再過四點三五秒的時間,我設置的誘餌數據就將被它完全破除,屆時也是我直麵這股毀滅巨力的時候。
然而,在這場實力差距大到讓你無法想象的戰鬥中,我也不是毫無優勢可言。我的力量雖然微弱到讓對手幾乎完全可以忽略的地步,但和對手那千篇一律的“搜索——發現——追蹤——抹殺——重建”的戰鬥流程相比,我卻可以更自由地選擇不同的方式進行嚐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