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曆一路之上都沉浸在澎湃如潮的思想狂瀾裏。撲麵而來的肅殺之風和異乎尋常的沉悶天氣,愈發加重了他的抑鬱。
與此同時,正在心心念念想著他的小秦嫿,忽然發現那個現在被其秘密稱之為“悉曇”的琉璃葫蘆,再次“別別”搖晃起來。很快地,她的眼前再次出現了一幅畫麵:一個顫悚悚的,懸於萬丈危絲之上的,隨時都有可能墜入萬劫不複之深淵的大葫蘆,它瞪著驚恐萬分的眼睛……她覺得,那葫蘆竟像是墨曆舅舅。她皺了皺眉頭繼續看了下去:
他自幼成長在一個貧寒的單親家庭裏,對於親生父親的記憶幾乎等於零。聽他母親說,他的父親和鄰居家穆丹姐妹們的媽媽一樣,是個天津下鄉的知青,隻是為人有些恃才傲物,經常愛對一些敏感的政治問題發表言論。那個時候,當地的村公所,每天清早,都要準時用大喇叭播放毛澤東語錄。有一回,他的父親聽得有些不耐煩,就在自己家的院子裏忿忿埋怨了一句:“每天起來沒事幹,就知道號喪!”也就那麼不幸,竟被一個好事青年聽見,向隊裏告發了。隊裏立刻組織批鬥會,批鬥“反動分子”。他的父親被綁上批鬥講台,還在據理力爭,說自己說的是“號尚!”並解釋說,“號”為充滿激情,大聲宣揚呼喊之意,而“尚”則為崇尚,崇拜之意。
直說得那幫批鬥會的頭頭們幹瞪眼。台下卻已轟笑成一片。批鬥會隻好就此結束。躲得了一次,卻不代表永遠僥幸。像他那樣終日無所顧忌、牢騷滿腹的失意之人,最終還是被人家抓住了致命的把柄,投入了大牢,沒過幾年,就帶著他那壯誌難酬的包天才華,猝死於獄中。
《塞外哀鴻》裏的文彥子的形象,就是他憑借幼年時,從母親那裏聽來的有關父親的一些身世的記憶所升華、衍變出來的。……他的童年不堪回首。少年、青少年時期亦複如是,一直都生活在少人關愛,少人申述,甚至三餐不繼的苦痛的泥淖之中。
然而,糟糠養賢良。他於萬千逆難之中,力排眾阻,終於出落成一個德才兼備的優秀青年。六年前,他以全自治區最優異的成績,一舉考進了北大中文係。畢業之後,他被安排在了一個收入頗豐的科研單位。但他並沒有樂在其中,因為他真正愛好並決定為之奮鬥終生的是文學事業,並且打骨子裏厭煩被羈絆於某一具體地方,進行機械化的勞作。天才的性靈,終將要走向叛逆與超越。而那個時候,他已經連續出版了兩部長篇小說,在文學領域裏已經嶄露頭角。並且,一連幾次經由他一手發起、推動的具有革命性的文學運動,在文壇上也掀起了巨浪大波,這些都是他後來得以成功被借調到一家權威文學社工作的有利條件。在這裏,他的才華得到了充分的施展和發揮。從小,他就深深地沉迷於神奇瑰麗的中國傳統文化中。他認為,我們祖先的文化,是一種超乎科學之上的永恒的東西,它既有深度,也有廣度,任何時空的人去解讀它,都可以從中獲得答案、獲得收益。博大精深的中國傳統文化是人類智慧的精髓。多年來,他遊學四方,宏覽博學,身體力行捍衛自己的信仰,潛心研究國學,視複興國學為己任……
然而,樹大招風。他的敏睿超拔和深得上司賞識的卓越才幹,把一幫同行小人嫉妒得發狂。他們一個個殫精竭慮、咬牙切齒,不惜使出吃奶的力氣,以具備一切卑鄙素質的手段對其狂吠不止,迫害無休。
他初被借調過來時的美好心情和雄心壯誌,很快便被周圍各種陰戾的目光和說三道四所破壞、動搖了。的確,他太出色,太優秀,他的存在,仿佛就是為了證明別人的庸鄙粗陋,使很多人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隻有趕走他,他們才會得到某種心理上的平衡。他可以憑借汪洋恣肆、縱橫捭闔的才華,於虛幻世界的千軍萬馬之中力挽狂瀾,定亂扶衰,除殘去穢,卻難以一顆善良純正的心靈,抵擋現實生活中那些來自於四麵八方的暗箭明槍,所以,他就隻能不走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