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醫三院精神衛生研究所既是一個科研機構也是一個醫療機構。它坐落在北三環路和北四環路之間的一條不太寬的馬路邊上。一道鐵柵欄默默地將它與外界隔離開來。在那幾乎總是關閉著的大鐵門裏麵,矗立著一棟白色的樓房。據說,白色有助於淨化精神病人那躁亂的心靈。
洪鈞把汽車停在醫院對麵的馬路沿上,然後下車穿過不太繁忙的街道,從門衛室旁邊那扇開著的小門走進去。他在白樓門口見到了金亦英,然後兩人一起來到樓上的住院部。
這是一間單人病房,不大,室內的陳設也很簡單。門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中年婦女,皮膚挺黑,不胖,但很健壯,像個職業運動員。裏邊的床上坐著一個中年男子,國字臉,濃眉大眼,鼻直口方,前額很寬,頭發很黑也很密。他穿著一身淺藍色的病號服,顯得身體很胖。毫無疑問,他就是金亦英的丈夫佟文閣。
進屋後,金亦英先小聲把洪鈞介紹給門口的女子。她是佟文閣的姐姐,名叫佟愛貞。然後,金亦英提高嗓音對丈夫說道:“文閣,你看是誰來看你啦?是洪律師。你認識他嗎?”
佟文閣站起身來,很認真地看著洪鈞,說:“認識。”
“瞎說!你第一次見到洪律師,怎麼會認識呢?人要誠實,不認識就說不認識。”金亦英仿佛是在對孩子講話。
“不認識。”佟文閣連忙改了過來,然後小聲問妻子,“你還給我買冰棍兒嗎?”
“買!”
“我要奶油的,行嗎?”
“行。不過你別一見麵就要冰棍兒,你得先回答我的問題。”
“行。”
“我是你什麼人?”
“你是好人。”佟文閣的樣子非常天真。
“我是你的什麼人?”金亦英強調了“你”字。
“你是我的——愛人。”
“對啦!那我叫什麼名字?”
“叫……我忘了。”
“我叫金亦英。”
“金亦英。”
“記住啦?”
“記住了。”
洪鈞在一旁觀察著佟文閣的舉止和神態。他覺得,如果不聽談話的內容,佟文閣簡直看不出有什麼不正常之處。他的腦海裏不由得升起了一個問號:這真是一個精神病人嗎?而且,他覺得金亦英對丈夫說話的態度也讓人感到有些別扭,因為佟文閣畢竟是一個年近五十的人。
這時,佟文閣突然轉過身來,很神秘地對洪鈞說:“她是我愛人,對我可好啦,還給我買冰棍兒呢!你給我買冰棍兒嗎?”
洪鈞微笑著說:“買,但是我不知道你想要幾根兒啊。”
“買兩根兒!你現在就去吧。”
金亦英在一旁拉了佟文閣一把,說:“不能一見麵就叫別人給你買冰棍兒。讓人笑話!”
佟文閣猛地轉過身來,舉起拳頭,瞪著眼睛,對妻子說:“你打我?”
“我沒有打你,我在叫你。”金亦英昂起頭來,繃著臉,看著丈夫。
“你敢打我?”
“我幹嗎要打你?好人都不打人。”
佟文閣突然又笑了,說:“我也不打人。我嚇唬你。我也是好人。我要上廁所。”
一直沒有說話的佟愛貞在一旁說:“你剛才去過了,怎麼又要去?”
“我有尿。”佟文閣說著就往外走,佟愛貞忙起身跟了出去。金亦英在後麵說:“大姐,他自己行,甭管他。”但是佟愛貞還是跟著弟弟走到走廊中間的廁所門口。
金亦英看著丈夫的背影,問洪鈞:“洪律師,您是不是覺得他很可笑?其實他這已經好多啦。剛搶救過來的時候,他什麼都不知道,連大小便都不知道。現在他能這樣,我已經很知足了。”
洪鈞從側麵看著金亦英。他覺得金亦英對丈夫的態度並不像他原來想象的那樣,或者說不像他認為應該的那樣。誠然,他也說不清金亦英的態度應該是什麼樣子,但他總覺得有些不對頭。在金亦英那痛苦的神態後麵似乎隱藏著一絲怨恨。也許,這並沒有什麼不正常之處,佟文閣的病畢竟給金亦英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影響。他對金亦英說:“金老師,要不是親眼見到,真是難以相信。一個能夠研製出達聖健腦液的人,怎麼會一下子變成了這樣!”
“是,我們單位的人聽了,也都不相信。大夫說,他現在的智力水平,隻相當於幾歲的孩子。”
“還能恢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