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二娘的臉色很不好看,吳用感覺自己的臉發燙。
晁蓋在準備和太行十二盜聯手前,說過一段話:“為什麼要和他們聯合,是因為他們在官府中有我們沒有的東西,殺人放火受招安,招安是一件最容易的事情,關鍵是招安以後怎麼辦?如果別人不待見你,你也很難有機會再次造反,那時候,就能看到他們的用處,體現出雙方聯合的好處。”
阮小七當時還問:“那他們為什麼和我們聯合?”
晁蓋是這樣回答的:“因為他們不敢把事情做絕,就造不成大的聲勢,就沒有和朝廷談判合適的籌碼,所以他們也需要我們。”
這些年,晁蓋的話,吳用基本上都忘了;此刻吳用才發現,那個莽漢看見的高度不是自己可以理解的。吳用研究過蔡京這個人,很清楚楊誌等人造反的時候,正是蔡京被宋徽宗第一次趕出京城的時候;但是吳用從沒把楊誌、張青等人和蔡京聯係起來。此刻吳用才明白,一個小小的錯殺案,李應、關勝那麼穩重的人為什麼選擇造反,也明白楊誌等人為什麼招安後堅定地辭官,因為知道宦海深不可測,怕神仙打架,殃及小鬼。
走在最前麵的楊誌三人也拐了回來,問清楚什麼事後,楊誌笑道:“前麵有家山家店,吃法頗有特色,鹿肉、茶水都不錯,要不然進去歇歇腳。二娘她們女人走這麼遠的路,也不容易。”
母夜叉孫二娘以柳葉雙刀和迷魂鏢威震梁山,征戰數年,更是殺人無數,走這點路算什麼?但孫二娘最希望別人記住,她是女人。楊誌這麼一說,孫二娘頓時有一種扭捏作態,似乎和潘金蓮一樣弱不經風;燕青也叫嚷著,說山家店的鹿肉絕不比州橋梅家的差,於是就在武大郎的嘟囔聲中,眾人一窩蜂地去了山家店。
山家店的門麵裝修都很一般,但是吃的是古董羹。每一張四方桌中間放著一隻風爐,形如古鼎,有三足兩耳,爐內有廳,可放置炭火,爐身下腹有三孔窗孔,用於通風;上有三格支架,支架上鍋卻不是用來承接煎茶,而是燒著半鍋水。看其他桌上,擺著豬、牛、羊、雞、魚等各種肉食,客人們夾住生肉,在熱水裏燙熟,然後蘸著碗碟裏的酒醬、椒料等汁料吃。
燕青明顯是熟客,和夥計說了幾句,便被帶到裏麵的包間,一個放著三張桌子的小廳。大家夥先後入座,楊誌、朱武、張青夫婦、吳用一張桌子,燕青、武大郎夫婦、安道全、樊瑞一張桌子,林衝、楊雄、張清、皇甫端一張桌子。夥計和幫忙的閑漢來不及地張羅,朱武看到開水沸騰說:“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加亮、楊誌,你們還能喝嗎?”
楊誌搖頭道:“不喝了,我今天是有些心裏話要和眾家兄弟講,喝醉了,說的豈不是醉話。”
眾人大笑,林衝笑道:“天下之不能飲,無在予下者;天下之好飲,亦無在予上者。色清味冽、醇苦臘釀,莫不是一飲;清晨巷口酒醉人,未必不是君子。楊誌,你現在越來越像個商人了,有話直說。”
楊誌朝了林衝抱拳施禮,等燕青把夥計和閑漢帶出去後,說道:“我們上梁山為了什麼?我們最後接受招安,又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自己和家人過上好日子嗎?什麼是好日子,李後主曾做《漁父詞》,說什麼‘浪花有意千裏雪,桃花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身,快活如儂有幾人’。錦衣玉食、貴極天下的人就這麼羨慕漁夫,隻不過是在感覺壓力大的時候,偶發隱逸遁世的情趣罷了,真要是讓他和漁夫換個活法,恐怕三天到不了晚。”
梁山眾人幾經人生角色變換,無不默然。梁山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逍遙自在,難道不快活嗎?快活,為什麼還要費盡心思地想朝廷招安?招安後都有官做,幾年搶劫的金銀財帛歸了自己,想怎麼活怎麼活,難道不快活嗎?快活為什麼還要抱怨?
就連武大郎也陷入沉思。楊誌繼續說道:“李後主當時正是南唐一國之君,尚且羨慕漁夫;我們都是一介草民,羨慕別人是正常的。但是,我們我們總要做點什麼,我選擇做生意,就是我相信我會把生意做好,當然,看見別人刁難我的時候,我也有怨恨,不過這是我應該承擔的。”
說到這裏,燕青帶著夥計等人回來,端來了各種食材,楊誌竟然住了口,再也不說一句話,開始埋頭涮肉;燕青、楊雄隨口說了幾個笑話,眾人配合地笑笑,專心吃起來。不專心不行,沒人燙給你吃,武大郎一開始還想照顧潘金蓮,很快發現自己涮肉的速度趕不上潘金蓮吃的速度,幹脆讓潘金蓮自己動手。
吃到一半,樊瑞放下筷子說:“飽了。各位,我還要回去睡一會,明天早上給父親拜年,就先走一步。”
眾人都明白他的苦衷,和父親多年未在一起,現在正是修複關係的時候,都表示沒關係。樊瑞謝過起身,邊走邊低吟李後主的另一首《漁父詞》:“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盈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聲音未了,樊瑞已經走出小廳,隻留下半個背影;吳用大喝一聲:“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