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此刻,花燈一結束,春風剛起,小草露出頭,百花含苞欲放,開封人都會爭先出城探春。開封城南有玉津園外的玉仙觀、轉龍彎西去一丈的佛園子、奉聖寺前的孟景初園,四裏橋望牛岡的劍客廟;城東宋門外快活林、勃臍陂、獨樂岡、蜘蛛樓、麥家園、虹橋王家園;城北的李駙馬園,城西的金明池。
金明池旁西道院前皆妓館,以西宴賓樓有亭榭,曲折池塘秋千畫舫,酒客稅小舟,帳設遊賞,相對祥祺觀,直至板橋,有集賢樓,蓮花樓,乃之官河東,陜西五略之別館,尋常餞送,置酒於此,過板橋,有下鬆園,王太宰園,杏花岡,金明池角南去水虎翼巷水磨下蔡太師園。
各處花木繁盛可觀,有創台亭榭,放人春賞,暖律暄晴,萬花爭出,粉牆細柳,斜籠綺陌,香輪暖輾,芳草如茵,駿騎驕嘶,杏花如繍,鶯啼芳樹,燕舞晴空,紅妝按樂於寶榭層樓,白麵行歌近畫橋流水,舉目則秋千巧笑,觸處則蹴踘踈狂,尋芳選勝,花絮時墜,金樽折翠簪紅,蜂蝶暗隨歸騎。
王詵曾做《踏青遊》一首說盡其中妙處:“金勒狨鞍,西城嫩寒春曉。路漸入、垂楊芳草。過平堤,穿綠逕,幾聲啼鳥。是處裏,誰家杏花臨水,依約靚妝窺照。極目高原,東風露桃煙島。望十裏、紅圍綠繞。更相將、乘酒興,幽情多少。待向晚、從頭記將歸去,說與鳳樓人道。”
最熱鬧的還是桑家瓦子,汴京城內瓦子有五十多家,隻有桑家瓦子有勾欄一十五座,分別演出小唱、嘌唱、傀儡、般雜劇、小說、講史、散樂、影戲、弄蟲蟻、諸宮調、說諢話、商謎、叫果子等節目。轟動開封的擂台設在象棚,是一個可以容納兩千人的場所,分貴賓、坐席、站席,三種票價分別是一千文、五百文、兩百文,早已售罄。
瓦子本是固定的聚會玩鬧場所,士庶放蕩不羈,閑漢流連鬧事,但是今天,都離象棚遠遠的,門口真刀實槍的禁軍和一批光著膀子的江湖人士,可是招惹不起。象棚內六百站客,大多是便衣官軍和江湖豪客,尋常百姓都縮到了拐角和後麵;貴賓席上的隔間裏,珠光寶翠,女客占了大半;平常坐席中,竟然來了不少讀書人,讓看場子的老杜乍舌不已。
象棚中間靠後的高台上,一名歌女正在說唱,唱詞中夾雜中吟誦歐陽修的名句,如泣如訴:“我所有的無憂無慮,都在付流水而去,一個小小的謊言,不經意間成了賭局。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如今我所剩無幾,得逞的人你在哪裏?”
貴賓席上的一個隔間裏,兩個小孩也在觀看,定王趙桓道:“李師師唱得不錯,難怪那麼有名。”
趙桓十歲,比趙桓小一歲的嘉王趙楷疑惑道:“這李師師的年紀也太大了吧,不是說她十幾歲嗎?”
兩人身後的蔡攸暗自點頭,趙楷的聰慧真不是假的,低聲解釋道:“是有兩個李師師。這個李師師曾經紅極一時,張安陸八十高齡時曾為他作過一首《師師令》,‘香鈿寶珥。拂菱花如水。學妝皆道稱時宜,粉色有、天然春意。蜀彩衣長勝未起。縱亂雲垂地。都城池苑誇桃李。問東風何似。不須回扇障清歌,唇一點、小於珠子。正是殘英和月墜。寄此情千裏。’”
張安陸就是張先,字子野,烏程人,以嚐知安陸,故人稱“張安陸”;張先能詩及樂府,至老不衰,在青樓與奉旨填詞的柳永柳三變齊名。趙桓臉色微變,趙楷讚道:“果然好詞,可惜紅顏易老,最後不得不到瓦子賣藝。”
蔡攸沉默片刻,淡淡說道:“這個李師師曾和秦少遊交往,元祐九年,秦少遊離京後,李師師便主動來到桑家瓦子,雖然年歲不再,依舊是瓦子的台柱子,若是單論唱歌,隻有徐婆惜可以一比。”
趙楷聽了問道:“徐婆惜今天會唱歌嗎?”
蔡攸笑著搖搖頭,趙楷正待再問,李師師已經下去,一個壯實的中年漢子走上來,朗聲道:“各位看官,下麵是象戲,所有節目都是以獅象虎為主角,請大家不要驚慌,節目絕對驚險刺激,首先是樂舞。”
漢子是象棚長年的主持,話音不大,但是現場的兩千觀眾都聽得清楚;說話的同時,一名英俊的少年牽著頭兩丈多高的大象出場了,金羈絡首,錦襜垂身,象頭巨大,象耳大如扇,四肢粗大如圓柱,象鼻幾乎與體長相等,呈圓筒狀,伸屈自如,就是象身上的皺褶太皺,有些部位簡直跟搓衣板似的。
在觀眾們的議論聲中,大象已經走到場子前麵,少年一聲呼嘯,曲樂聲一響,大象就隨著音樂聲扭動身子,膝騰踏踩,動頭搖尾,無一不合節奏,觀眾席上掌聲如雷。大象牽下去後,少年又牽出一頭斑斕猛虎,怒吼中跳過了一個圓形的火圈,象棚中頓時充滿了仕女們驚慌刺激的叫聲。
定王趙桓麵色煞白,嘉王趙楷神情緊張,蔡攸忙讓內侍端來甜湯獻上,看著兩王喝著糖水,麵色漸漸舒緩,蔡攸才放下心來,安慰道:“前奏已經如此有趣,後麵的打擂相必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