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個人欄裏的廣告。
征婚—印第安納州普歐托縣風光明媚的地區,經營著肥沃農莊的美麗寡婦,欲求普歐托附近願將身家財產和人生合二為一的紳士,希望能和有一定經濟能力的紳士交往。可以用書信的方式自由進行詢問,如果有誠意前來請,麵談,我方也會認真進行考慮。—姓名在公司有備案。
弗雷德裏克·克斯看完廣告後,拿起加滿煙草的煙嘴,長長地吐了一口煙。克斯的家在與印第安納州相鄰的俄亥俄州的托萊多市。
新聞刊登在該市發行量最高的報紙“托萊多通信蜂”上,克斯每天傍晚在晚飯後都會關在自己的房間裏瀏覽報紙的廣告版,這個版麵上用細小的字體刊登著求職、招聘、二手房買賣、租賃等個人廣告信息,平時他都不會注意這些廣告,但是今晚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被征婚的廣告吸引了。
仔細想想,好像以前在同樣的報紙上也看到過幾次類似的廣告。
他好像突然變得嚴肅了,一本正經地發著牢騷—這成了他特定的語調。
印第安納州就在俄亥俄州的南邊。在印第安納州普歐托縣景色怡人的土地上,有一位漂亮、富裕並經營著一所農場的寡婦。克斯不自覺地、認真反複地看著這則廣告—“欲求普歐托附近願將身家財產和人生合二為一的紳士”—“身家財產和人生合二為一”,克斯仔細揣摩著這句話的意思。
“合二為一。”他小聲地嘟囔著,嘴角露出了微笑—這究竟是什麼意思,是話裏隱藏著別的意思還是就是簡單的征婚,隻是為了結婚這個目的。那麼不僅可以和這個漂亮的未亡人在人生上結合,還能在財產上合並,但是必須是“有一定經濟能力的紳士”。對方是個有錢人,那麼如果是空手的話就有點太自私了。因此作為征婚對象的資格必須要有一定的金錢—克斯再三地點著頭表示認同,一隻手拿著報紙,一邊深思一邊將身體靠在安樂椅上。
克斯寫信進行詢問後,兩人便決定了具體見麵的日子,然後就進入了見麵的安排程序。這則廣告詞寫得態度非常謹慎,明文表示“如果有誠意,請前來麵談,我方也會認真進行考慮”。另外,全文都能看出非常委婉的戒備之意。雖說是征婚廣告,但是如果不仔細地閱讀就會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廣告詞非常警惕地表達著用意。有錢漂亮的未亡人廣泛征集再婚對象,可以說這本來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男人都既想在這個社會上生存又想遊戲人生。如果不多加小心的話,就等同於引狼入室了。但是這樣的廣告,想必也是女方深思熟慮的結果。在經過觀察並了解了對方真正的意圖後,如果發現有合適的結婚對象,女方還是希望結婚的吧。
克斯再次對著天空吐出了長長的煙圈,更加認真地考慮了起來。
弗雷德裏克·克斯四十一歲,經營窗簾、毛毯之類的買賣,應該算是小市民中的成功者,曾擔任過托萊多市商業會議所的議員。他有一副商人階級特有的賠笑嘴臉,為了經營事業犧牲了大好的青春,到了這個年齡仍然獨身一人,是個性格略微孤僻的人。
漂亮的未亡人和大量的財產、印第安納州碧藍的天空下鄉間的田園生活—這對於一個最近明顯感到生活疲憊的中年男子來說是一個絕大的誘惑。和唯一的姐姐商量後,克斯試著回複了廣告。約定的日期大約在寄出信件一周以後,其餘的事情就交給姐姐了。弗雷德裏克·克斯雖然人到中年,卻像個未經世事的處女一樣心情激動,興衝衝地踏上了去印第安納州的旅途。
安東魯·賀魯格萊英坐在咖啡店的椅子上,那是他經常去的一家單身俱樂部。他一麵看著個人廣告欄中刊登的這則小廣告,一麵一手拿起咖啡杯,將杯中已經冷卻的褐色液體倒進喉嚨裏,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報紙。
這是一家位於印第安納州西麵的伊利諾伊州芝加哥密歇根街臨街的巴克·美娜公寓地下室的小餐館。剛剛賀魯格萊英正在看的報紙是《芝加哥論壇報》,同樣的廣告在同市的另外一家有實力的報紙上也刊登了。
安東魯·賀魯格萊英一如既往地在這家餐廳裏固定的座位上吃了點晚餐,然後一邊喝著餐後的咖啡一邊打開了晚報,漫不經心地看著報紙上的內容。細小的文字刊登著各種個人廣告信息,平時他並不會注意這些廣告,但是那晚不知為何就突然被“征婚”這樣的文字吸引住了,而且一開始就表現出異常的關心。
仔細想想,最近好像在另外兩三份報紙上也看到過類似的廣告。
征婚使用的是非常巧妙而謹慎的措辭—有特點的文體。
印第安納州與芝加哥的東南方向離得很近。“印第安納州普歐托縣風光明媚的地區,經營著肥沃農莊的美麗寡婦,”—賀魯格萊英認真地看著這則廣告。“欲求願將身家財產和人生合二為一的紳士”—也就是說女方想結婚了。好像“有一定經濟能力的紳士”是女方開出的唯一條件。從廣告詞裏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這位美麗的未亡人非常重視此事,也能十分明顯地看出她絕對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是單純地隻希望得到一個男人。
賀魯格萊英再次喝了一口冷咖啡,潤了潤喉嚨,再次盯著這則廣告“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安東魯·賀魯格萊英的夫人經營著沃巴施街上的帽子店。夫人去世後,安東魯·賀魯格萊英就將生意轉手,得到了少量的錢,他不顧旁人的眼光,終日無所事事,無聊地打發著日子。漂亮的未亡人、彼此的“身家財產和人生合二為一”、在風景怡人的印第安納州農村裏過著悠閑自得的日子—這對於進入半老狀態而且希望能夠逃離硝煙的他來說,肯定是一樁美事。而且對方肯定比自己更加富有,這對他來說肯定是隻占便宜而毫無損失的事。從姓名來判斷,這女的應該不是猶太人。總之,人過中年之後,對戀愛和婚姻就想得很直接很露骨了,不妨小小試探一下—抱著這種瞎起哄的心態,賀魯格萊英立刻給這位不知名的“漂亮寡婦”
寫了信,如果得到回複就好了。
寫完自我推薦和問候的話語後,由於心情不錯越寫越順,賀魯格萊英不經意地想到了初戀時代的感傷,他盡可能地使用了一些諸如“孤枕難眠”一類讓未亡人感動悲哀的語調和打動人心的漂亮文字—但是是否真的能奏效就不得而知了。
芝加哥人非常善於煽情。他還不忘隨信附上一張半身脫帽的照片、戶籍本、簡曆、醫生署名的健康證明、財產目錄等。這封信就像保險公司的宣傳冊、粗糙而厚重的出版物一樣。
年輕人的戀愛,不論在哪個時代都有著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是如果說到帶有強烈的目的性的戀愛,好像還是中年以上的人居多。他們的羞恥感已經麻痹了,開始變得厚顏無恥起來,這其中的一個原因可能是因為他們已經是夕陽的年紀了,想抓緊時間吧。對於這位“印第安納州的未亡人”,那些中年人更加有占有欲,在性的方麵也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其荒謬性的代表人物。不論是弗雷德裏克·克斯,還是安東魯·賀魯格萊英,大概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可能一半是因為好奇一半是真的心動,所以他們才做出了這樣出人意料的舉動。
賀魯格萊英焦急地等待著,四五天後,他收到了來自印第安納州的回信。
信的落款日期是一九〇七年十二月十二日,之後這封信也成為了普歐托縣警司手中的重要證物,實際上信中的語句非常與眾不同,如果能夠原封不動地登載原文就好了,這裏就盡量忠實地直譯出來吧!
“印第安納州的美貌寡婦”隻是一個登廣告進行“征婚”的人,突然給素未謀麵的安東魯·賀魯格萊英寄來了一封回複他詢問的信件。
“安東魯!安東魯!在這個世界上我最親愛的朋友。”這是信的開頭部分,好像有點不尋常。“現在不論你有多麼重要的事情都請立刻來到我的身邊,我清楚地知道,你除了成為我的人以外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語氣非常強硬,被愛就有命令的權力—可能自認為被愛得那麼深吧。
接下來就更加有意思了。
“如果你來了的話,肯定能過得比國王更加幸福。我可以保證。迎接國王到來的女王該有多麼高興啊!我的農場你一定會喜歡的。我可以驕傲地說,不論是土質還是景色,這裏都是整個普歐托縣最好的。我的宅邸坐落在兩個漂亮的湖之間,風景怡人,四周被綠色的植物環繞著。我輕聲喊著你的名字,高興得得意忘形,無法克製激動的心情。安東魯!我的安東魯!快點來到我的身邊吧!我願意用所有的一切來交換對你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