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終使
楚子然不再說話,他一閉上眼似乎就能看到那木棉花下的女子,初見時對他的羞怯而甜美的一笑。
許久後的再一次相見,也是在一株木棉花下。如此偏僻閉塞的小村莊,竟也有這樣富貴爛漫的花朵。他驚詫莫名,心中卻有了不好的預感——為何嫣然會來到此地?為何她家的人麵對他的詢問時言辭閃爍?
仿佛受到召喚般,他繞著那株巨大的花樹走去,然後便看到了她。晚春飄落的木棉花瓣中,一襲素衣的女子倚樹而立,那熟悉的麵容一如從前般天真純潔。她漆黑的雙目遙遙地望著遠處,帶著一種令楚子然驚悚的期盼。
她在等人嗎?事隔載年,她在等誰?是……他嗎?
晚風吹亂了她的發,她低首撫發時便看到了他,她的手突然便定在了額角,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你,你怎麼來了?”
楚子然一時無語,再次相見時,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樣嗎?
“你在——等人?”
他艱難道,彼此疏離得如同偶然相遇的路人。
“嗯。”嫣然停頓的手順勢劃過耳後,麵色已恢複了正常。
三年後的如今,他仍記得她別發的那個弧度。
“我在等你大哥,我的夫君。”她抬頭,露出喜意,“他來了。”
楚子然木然看去。兄長一身布衣,從遠處的田埂上走來。昔日握劍的手如今卻扛著農具。夕陽如火如荼地從大哥身後鋪來,鮮紅得如同他的心髒,在兄長堅定不乏的腳步下碎裂模糊,血濺滿地。
他無法,一個是他同血同脈的兄長,一個是他曾深愛過的女子。但那時的他絕望後卻仍是偏執地想要知道為什麼,其實就算知道後又如何?她終已是大哥的妻。
他追著嫣然,問她為何不等他,為何要嫁給大哥,為何不給他同等選擇的機會。那個永遠掛著溫柔淺笑的女子,最後竟被他逼得哭了起來。她說她隻是個普通女子,難以承受漂泊不定,難以承受江湖中的腥風血雨,難以承受他的遠大抱負。所以她寧願選擇大哥,選擇平靜地過完餘下的日子。
她說:“我是隨時會死的阿!”
然後,他看到她病發吐出了血。血液那般豔紅地染在了她的衣衫上,仿佛一朵不經意間粘上的木棉花,鮮紅如同初放。
那時大哥尋了過來。他抱住昏迷的少女,終於動怒。他逼他發誓,今後再也不許他見嫣然。他突然歎氣,神情如此悲慟:“不要怪大哥,嫣然的病隻能拖到三月了。”
“她不會死。”
楚子然將花了整整一年尋來的解藥遞到了兄長手中,看著兄長驚喜交加的神情,他想說一聲祝語,但終究開不了口。
離去時,最後一次看了一眼那一株已開過季的木棉花樹,紛揚灑落的花瓣突然間迷失了他的眼。
雖然他已發誓不再回去,但終究還是心係著大哥與嫣然。他差人去時常照拂,當得知他們生活得很辛苦時,他迂回著送去了錢財,然而還是讓大哥發現了是他。
一句話也沒有說,大哥便拔劍指向他。但最終他還是沒有動手。從始至終,大哥都不置一辭,直到離開時,他突然道:“若是嫣然從未患病,她會選擇你還是我?”
然後他苦笑著一躍而出。
不久後,嫣然尋到了他。
“你大哥決定從軍,我怎麼也勸不住他——我知道不應該這樣要求你,可是……還是求你陪同他一道去吧。”
他那時正在著手布置追殺那個廢黜的皇子,隻要成功了,風斬閣就將獲得黃國皇帝這座最堅實的後盾。
但在此最為關鍵的一刻,他選擇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切,隨著大哥去軍營做一個普通的士卒。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嫣然喃喃著,突然就哭了出來,“對不起……對不起……我欠你的實在太多了……對不起……”
於是,他丟下了一手創建起來的風斬堂,來到了戰場上,成為無數士兵中的一個,猶如沙礫般渺小。
離開的那日,嫣然仍是站在那株木棉樹下,遙遙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
木棉花樹下的女子孤獨無依,被溶在了夕光之中。回首相顧時,他心中的疼痛如浪潮般洶湧。
但是他的疼痛卻沒有立場,他感到空乏無比,隻能一次次地告訴自己,縱使要以他的性命為代價,他也要將大哥安然送回嫣然身邊。
記憶的最後定格在夕陽下,一片木棉花燦爛綻放,熱烈似火。一名少女在樹下踮足而望,時而翹首,時而垂目,時而落淚,時而又露出了狡黠的笑臉。那不像是溫婉矜持的嫣然,是誰?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