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裏來了一個人,是女的。她一進莊就問小孩:“桂姐在哪兒住?”小孩見是一個城市人,都挺熱情的,呼呼啦啦前麵跑著引路去了。

“桂姐、桂姐,找你哩。”小孩一窩蜂似的擁到一處院子裏。

桂姐出來了,是個十幾歲的少女。“找俺?”城市人瞪大了眼睛:“不,不,不是你,找錯了……”她長吐了一口氣,從很精致的挎包裏掏出一把糖分給孩子。

“這村還有沒有叫‘桂姐’的?”孩子們眼對眼地看,沒有一個答話。

一個駝背老頭從那邊過來,插話:“你找誰呀?”“找桂姐。”女人從挎包裏摸出一包香煙,恭恭敬敬地遞上一支。

“煙,俺不抽。”老頭兒費勁地眨巴著眼,似乎陽光太厲害了些。“哪個桂姐?啥模樣兒的人兒?”“我也不清楚……聽我哥講,她就是這村的,大概有四十多歲……”“你哥是誰?他咋知道‘桂姐’?”“我哥二十年前在這兒插隊,後來當兵去了……”“噢,知道、知道。他一走再不來了……”老頭兒把汗漬漬的脖兒梗挺直,對著院子喊:“桂兒娘,桂兒娘……”桂兒娘應聲出來。

“你的小名不是叫大桂?”老頭兒問道,“找的是不是你?”“不會的,不會的……”桂兒娘極力躲閃著老頭兒的目光,“咱這莊有三個叫‘桂兒’的……”“大嫂,能領我見見她倆嗎?”城市人很客氣地請求道。

“中,中……”第二個“桂兒”很熱情,硬拉著女客人到屋裏,大碗倒茶。

“你哥非要找這個‘桂姐’咋?”“我哥在南邊前線犧牲……他在這兒插隊時,有一回得了重病,是桂姐照護了他一夜,還擀了一碗綠豆麵條……他說這是他一生中吃過的最好的一碗麵……他犧牲前說他不能謝桂姐了,讓我們替他……”兩個“桂姐”聽了,都發出噓籲之聲,眼眶裏亮絲絲的。相視之後,都說自己沒照料過那位知青……

第三個“桂姐”正在做飯,鼻尖上汗沁沁的。她聽完由來,臉上木木的,一遍一遍地看女客人,最後慘笑了一下:“不記得了……”說完話,飯也端上來了。女客人勉強吃了一碗麵條,將挎包裏的東西倒盡,匆匆上路——她要趕那趟去火車站的班車。

路站就在三岔路口,那裏吊著一塊站牌。不知什麼時候,駝背老頭已站在招牌下,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遠方。

“老人家,你去哪兒?”“哪兒也不去,等你……”老頭兒小心地從籃子裏托出個紙包,“這是有人叫捎給你哥的……”她慢慢打開紙包,眼睛猛地一亮——紙包裏是一掛擀切得很精細的綠豆麵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