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惱人的大雪天。大片的雪花從天而降,空氣中是濕雪和雨水的混合物,遍地是厚厚的積雪,還有雪水合成的泥漿。

城裏的雪已經下了兩天。我在特維爾(莫斯科市中心的一條主要街道,自紅場向西北方向衍射。)大街上踽踽獨行,任濕雪不斷打在臉上。我手裏攥著一隻熱狗,肩上背著的挎包裏是媽交給我的一疊裁減衣服的紙板樣子。媽讓我把它給她的老朋友送去,這種差事兒,我一般是推不掉的。街上泥濘不堪,總能看見那些掃街老人用大板鍬把雪推到路邊,但這是白費勁,不斷落下來的雪花很快掩蓋了他們的功勞。十二月的莫斯科汙穢遍地,這個月真不如就改稱“髒月”算了!

可我的秋天呢?它消失無痕,整個兒讓人偷走了!

我說得不對--嚴格講,並不是讓人偷了,是給換了一個更好的,雖然這一切並未征得本人同意。我自八月底人間蒸發,返歸時節已是十二月中旬。抱怨嗎?我可一點兒也沒有。要想抓獎中個頭彩,你不能太認真,最好聽任命運,當個徹頭徹尾的傻瓜。話雖如此,但一想起來整個過程,我心裏還總有那麼一點兒委屈。最難捱的就是兩周的地麵(確切說是地下)的恢複期。他們預先跟我講過,雖然我已經在“格裏分”上訓練過,但這仍不能保準我能靠自己的體力自由行動。開始我還有點兒想當然,認為自己底子好,這種事兒未必對我起作用。可回到地麵才知道,我的兩條腿一個勁兒地打抖,根本吃不上勁。還好,我倒沒讓他們像抬屍體似的給抬出梯子間,要是那樣的話,就更丟臉了。我兩手胡亂抓一氣,剛好夠著了兩個人的肩膀,他們把我的兩隻胳膊搭了起來。隨後,一切都變了樣兒--兩腿不想走路,床鋪也從天花板回到了地上。惟一讓我高興的是,吃飯簡單了,再也不用管子了。

睡覺,讀書,看電視,穿著白大褂到處溜達,學者走路、轉彎,在你最不情願的時候,還得去遊泳池裏遊泳訓練。後來,我又給轉到隸屬於公司的一個城外森林基地,在那兒呆了一周(別指望我說出那地方到底在哪兒),做了一段體能野外滑雪訓練,直到他們認定我可以適應冬季重力環境,這才放我回家。

讓我驚奇的是,媽並沒東問西問,這麼長時間,我到底去什麼“國防設施”“處理下水道事故”?會不會得什麼職業病?連這些問題她也沒問。她隻是高興我回來,吻著我,見我瘦了不少,還差點沒掉下眼淚。她接過我帶回來的血管擴張藥,就再沒有說什麼了。老一代的人就是這點兒好--你隻要說什麼事“必須”得去,他們大不了就是歎口氣,認了命,默默接受下來,從來沒多餘的話。上麵說該幹什麼就得幹,用我國特色的偉大的參與熱情什麼的把自己安慰一下,什麼都有了。

我心裏揣摩,過不了幾天,電話鈴一響,我就得馬上動身,又去哪個“國防設施”出長差。所以,不管我多想上街逛逛(我實在有點兒想念這個城市了),我還是盡量多呆在家裏。如果公司找了個人監視我,我這麼做也算給這探子減輕點兒工作量。雖然我至今還沒發覺周圍有什麼反常現象,但這說明不了任何問題。你以為自己是誰?難道你有本事發現專業偵探手段嗎?我可沒有經曆過這種訓練。

就這麼著,我往爐子旁邊一坐,炒上一鍋葵花籽。過我的輕閑日子。這天,媽想讓我把裁剪衣服的紙板樣子給她的一個老朋友送去,我沒二話就答應了,拿了她給的地址就出了門。

我淌著滿街的泥水,吃完那隻熱狗,一邊想,跟媽在家閑坐雖說舒服,但我並不感到自在--我幾乎無法思考問題,總有這事那事把我的思路打斷。媽喜歡看電視連續劇,沒電視看的時候就到處打電話。這些我隻能忍著。還有,我還得掛記著她的心髒病……一句話,在家呆著,還真比不上“格裏分”舒服。在那兒,雖說也不能讓你琢磨什麼炸藥配方,也寫不出名著或給外星生物機械分類,但那兒總有你該幹的事兒。在家我連點兒家務活也沒的幹,那台破洗衣機在我回來的第一天就讓我給修好了,此外我就再無事可幹了。眼下,有了這麼個小差使,還真算是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換換腦子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