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眼(1)(1 / 3)

路金哲剛剛來到濃密的葡萄藤環掩著的院門前,就聞到了院子裏傳出來的燉老母雞的香味兒。那是用土砂鍋放在慢火上煨煮的濃香,燉老母雞湯和中醫的熬湯藥之道一樣,講究的也是一個“煨”字。砂鍋是粗的,火是將末熄未熄的,湯是要滾不滾的,裏邊的有效成份才會漸漸析出來,湯才能厚,才能濃。

路金哲抽了抽鼻子,他嗅得出來,雞湯裏放了幾味中藥。有天麻,有人參,有枸杞,還有一點菟絲子。人參能補元氣,固脫生津;天麻能熄風定驚,治眩暈;枸杞滋肝補腎益精明日,菟絲子呢,治遺精目暗,虛勞尿頻路金哲每次如約到這個小院兒來,卓竹青都會給他燉上一鍋。這麼多年來,已經成了慣例。那情意毋須多言,都在一鍋雞湯裏了。

聞到雞湯味。他就知道,卓竹青正在家裏等著他。

路金哲拿出鑰匙,打開小院的大門。還是那條短短的青磚甬道,陳舊地在腳下鋪開。還是亭亭的海棠和夾竹桃。在風中搖曳生姿,仿佛昔日相識的玉人。那些大青磚都是凹損的,來來往往的腳踵就象墨條,累月經年,將那些青磚研磨成了一個個硯台。寫過多少感情?寫過多少歡愛?記不得了,記不得

初見夾竹桃花蕾綻開,樹頭不過將及人高,細細溜溜的身段是那般的苗條。葉片呢,嬌嬌小小,羞羞答答的花蕾夾掩在葉縫裏,綻露著一點微紅,讓人生出說不盡的憐愛。初見海棠掛果,圓圓的葉片猶如嫩生生的臉蛋兒,鼓鼓實實的嫩果是青白色的,僅隻望一望就能想見它的酸澀。而今,海棠的身子粗了,彎了,顯出了臃腫,顯出了笨拙。那些夾竹桃葉呢,肥了,厚了,變得僵硬,變得粗糙。原本光潔細潤的樹皮皸了,裂了,不知不覺地生出了那麼多的疤痕和斑點。

老了,老了,真是“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路金哲心裏感慨著,不慌不忙地沿著甬道向前走。走著走著,一抬頭,看到前麵屋子的那扇窗子開著,在窗子的後麵,卓竹青正笑盈盈地向他望。這情景,讓路金哲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路金哲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天,他陪著父親登門來紿卓竹青的母親診病,也是這樣走到院子裏,忽然一抬頭,看到前麵那扇窗子開著,有個姑娘正倚在那裏,向外張望。細紗窗是朦朧的,那張團團的臉兒,半隱在後麵,顯得格外柔和。圓圓的大眼睛猶如透出薄雲的月影,嫵媚地閃著清輝。路金哲正抬著頭傻傻地張望,那姑娘嫣然-笑,隨即在窗後隱去了。

病人患的是臌脹,用西醫的話講是肝硬化引起了腹水。打了許多針吃了許多藥,遲遲未見起色。親友中有人聽說神醫路老先生專用秘方治療疑難雜症,於是便登門去請。路老先生上了年紀,凡有出診的事,每每帶上兒子,一來是個照應,二來也是為了給兒子臨床親授,好將祖傳的衣缽再傳接下去。

路金哲跟著父親進了病人臥室,病人的床榻前坐著一個姑娘,那就是卓竹青。

腹大堅滿,脈絡怒張,舌質紫暗,脈細澀父親一邊為病人做著檢查,一邊向兒子做著講解。路金哲頻頻地點頭,一副洗耳恭聽專心致誌的樣子,可是他幾乎什麼也沒有看到,幾乎什麼也沒有聽到。他用眼睛的餘光捕捉著卓竹青每一個細微的動態,他用心神接受著從卓竹青那邊傳來的無形的感覺。他亢奮,他緊張,莫名的充實裏混雜著莫名的未獲滿足的悵惘。

“兒子,你聽到沒有,怎麼還傻站著?”父親提高了嗓門。

“哦?一一”路金哲這才回過神,不知所措地望著父親。

“我說了,拿炙條來,拿炙條!”父親向旁邊的床頭櫃上指著。

“哦哦哦”

未等路金哲動手,卓竹青先已拿到。她把東西遞紿路金哲的時候,還遞上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那一天,路老先生離開的時候,病人讓女兒相送。出了大門很遠,路金哲回頭看,隻見卓竹青還站在那兒,象一株掛著青果的海棠。

做了路老先生的病人,免不了要隔三岔五的到路老先生那兒取藥。這樣,路金哲和卓竹青也就有了常常見麵的機會。說說笑笑,兩人漸漸地熟了,彼此都覺得似乎隻欠一把火,就能熟到揭開什麼蓋子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