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打斷了他的話,道:“但我若真的走了,他們就成功了。”
顧道人道:“為什麼?”
段玉笑了笑,道:“他們這次計劃,最大的目的就是要除去我和盧小雲。”
顧道人道:“不錯。”
段玉道:“現在盧公子已死了。”
顧道人道:“不錯。”
段玉道:“我雖然還活著,也等於死了。”
顧道人道:“為什麼?我還是不懂。”
段玉道:“因為我已是個凶手,至少還無法證明我不是凶手,所以我就算還有臉到寶珠山莊去,想必也是空走一趟的。”
顧道人恍然道:“不錯,朱二爺當然不會要一個有凶手嫌疑的人做女婿。”
段玉苦笑道:“一個有凶手嫌疑的人,無論走到哪裏,也不會被人看重的,就算突然暴斃在長街上,也沒有人會同情。”
顧道人道:“所以我認為他們隨時隨地都可能暗算你。”
段玉歎道:“而且他們殺了我之後,還是可以將責任推到盧九爺身上,因為盧九爺不願正麵跟段家結仇,卻又不甘兒子慘死,所以就隻有找人來暗算我,這豈非也很合理?”
顧道人看著他,忽然長長歎息了一聲,道:“我真看錯了你。”
段玉道:“看錯了我?”
顧道人笑道:“我本來以為你是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花花大少,後來想法雖然變了,卻還是沒有想到你竟是這麼樣一個人。”
華華鳳總該也已有很久沒有開口,忽然插口道:“你看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顧道人微笑道:“他看來雖然像是個什麼事都不懂的大少爺,其實他懂的事簡直比我們這些老狐狸還多。”
華華鳳忍不住嫣然一笑,道:“這個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扮豬吃老虎,誰若認為他真是個呆子,那就錯了。”
她眼睛裏發著光,臉上也發著光。
顧道人笑道:“所以我若是朱二爺,不選他做女婿選誰?”
華華鳳的臉色忽然就沉了下去,冷冷道:“隻可惜你不是。”
盧九輕輕地咳嗽著,慢慢地站了起來。
天色似暗了,風中似已有了寒意。
他站在風裏,凝視著那口棺材,緩緩道:“這裏麵躺著的人,是我的兒子。”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知道該說什麼。
盧九緩緩道:“他雖然並不十分聰明,也不能算很老實,但是我卻隻有這麼樣一個兒子。”
兒子總是自己的好,這不必他說,無論誰都能了解的。
盧九道:“他母親最了解他,知道這孩子天生的脾氣倔強,衝動好勝,在江湖中最容易吃虧,所以臨死的時候,再三求我,要我特別照顧他。”
他臉色更蒼白,聲音也已有些嘶啞,慘然接著道,“她十六歲進盧家的門,克勤克儉,辛苦持家十幾年,直到臨死時隻不過求了我這麼一件事,而我……我竟沒有做到。”
段玉垂下了頭。
他了解這種心情,他也有個母親。
盧九凝視著他,緩緩道:“我告訴你這些話,隻不過想要你知道,我也同樣希望能找出真凶來,為這孩子複仇的,我希望複仇的心,比你更切。”
段玉垂首道:“我明白。”
盧九道:“但是在沒有真憑實據時,我們絕不能懷疑任何人是凶手。”
段玉道:“我明白。”
盧九道:“你不明白。”
段玉道:“為什麼?”
盧九道:“我的意思是說,青龍會縱然多行不義,我們也不能懷疑它。”
段玉忍不住又要問:“為什麼?”
盧九道:“因為我們心裏若有了成見,有時就難免會做錯事的,但青龍會實在太強,太大,我們隻要做錯了一件事,就難免也要被它吞下去。”
段玉肅然道:“你老人家的意思,現在我已完全明白了。”
盧九道:“你明白了就好。”
他沒有再說什麼,用絲巾掩著嘴,輕輕地咳嗽著,慢慢地走了出去。
風迎麵吹來,吹在他身上。
他彎下了腰,連這一陣風他都似已禁不起了。
走到門口,他竟已咳嗽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這時風中忽然傳來了一陣很沉重的歎息聲……停靈的地方,是在鳳林寺的偏殿裏,殿外是個小小的院子,院子裏種著紫竹和菩提樹。
這歎息聲,就是從紫竹林中發出來的。
聽到了歎息聲,盧九的臉色忽然變了,輕叱道:“什麼人?”
叱聲中,他的人已箭一般竄了出去。
這垂老而多病的人,在這一瞬間,竟似忽然變成了一隻鷹。
也就在這一瞬間,隻聽得竹葉“嘩啦啦”一響,也有條人影從竹林中箭一般竄出去,身形一閃,已到了院牆外。
盧九的身法雖快,這人也不慢。
牆外也有片樹林,枝葉長得正密,等盧九掠出去時,這人已看不見了。
不知何時,陽光已被烏雲掩沒,風中的寒意更重。
現在畢竟還是初春。
盧九遙望著遠山,癡癡地站在那裏,臉上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誰也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