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堂是個很大的莊院,一重重的院落也不知有多少重。
葛新住的地方是第六重院子,窄門前果然種著棵白楊樹。
門是開著的,裏麵寂無人聲,葛新仿佛已睡得很沉,他看來的確總是很疲倦。
蕭少英背負著雙手,慢慢地走出這重院子,一個人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後。
“你就叫葛成?”
“是。”
“你跟葛新認得已多久?”
“快三年了。”
“你們就住在一個院子裏?”
“是。”
“你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好像是個怪人,平常很少跟我們說話。”
“也不跟你們喝酒?”
“他不喝酒,吃喝嫖賭這些事,他從來連沾都不沾。”
葛成不但有問必答,而且態度很恭謹,答得很詳細。
因為這是老爺子的命令。
——帶著蕭堂主到處去看看,從今天起,你就是蕭堂主的長隨跟班。
蕭少英對這個人覺得很滿意,他喜歡聽話的人。
“你喝不喝酒?”
“我別的嗜好都沒有,就隻喜歡喝點酒。”葛成囁嚅著,終於還是說了實話。
蕭少英更滿意——酒鬼豈非總是喜歡酒鬼的?
第七重院落裏繁花如錦,屋簷下的鳥籠裏,一對綠鸚鵡正在“吱吱喳喳”地叫。
“誰住在這院子裏?”
“是郭姑娘姐妹,還有六個小丫頭。”
“老爺子常到這裏來?”
“老爺子並不常來,郭姑娘卻常到老爺子那裏去。”
蕭少英笑了,又問:“郭姑娘已來了多久?”
“好像還不到兩年。”
“她妹妹呢?”
“郭姑娘來了七八個月後,才把二姑娘接來的。”
“二姑娘是不是也常到老爺子屋裏去?”
葛成立刻搖了搖頭,道:“二姑娘是個規矩人,平常總是足不出戶,從來也沒有人看見她走出過這個院子。”
蕭少英又笑了。
後麵的一重院子裏,濃蔭滿院,仿佛比郭玉娘住的地方還幽靜。
有風吹過,風中傳來一陣陣藥香。
“這院子裏住的是誰?”
“這是孫堂主養病的地方。”
“孫堂主?孫賓?”
葛成點了點頭,歎息著道:“以前的四位分堂主,現在也就隻剩下孫堂主一位了。”
“他受的傷很重?”
葛成又點點頭:“他老人家受的是內傷,雖然換了七八個大夫,每天都得喝七八劑藥,可是直到今天,還是連一點起色都沒有,連站都沒法子站起來。”
蕭少英沉吟著,道:“我久聞他是個英雄,既然來了,就得去拜訪拜訪他。”
葛成想阻攔,卻又忍住。
對他說來,現在蕭少英的話也已是命令,命令隻能服從。
他們剛走進院子,樹後忽然有人影一閃。
是個很苗條的人影,穿的仿佛是件鵝黃色的春衫。
蕭少英居然好像沒看見。
葛成卻看見了,搖著頭,說道:“這丫頭的年紀其實也不小了,卻還是像個孩子似的,總是不敢見人。”
蕭少英淡淡問道:“這丫頭是誰?”
葛成道:“一定是翠娥,郭姑娘使喚的丫頭們,全都是大大方方的,隻有她最害羞。”
蕭少英道:“她也是郭姑娘的丫頭?”
葛成道:“是的。”
他好像生怕蕭少英誤會,立刻又解釋著說道:“孫堂主喝的藥水,一向都是由郭姑娘的丫頭們照顧的。”
蕭少英道:“哦?”
葛成道:“因為她們都是由郭姑娘親手訓練出來的,做事最小心,照顧人也最周到。”
蕭少英笑了笑道:“隻可惜孫堂主病得不輕,否則他一定還有很多別的事可以讓她們照顧。”
孫賓病得果然不輕。
屋子裏潮濕而陰暗,濃蔭遮住了陽光,門窗也總是關著的。
“孫堂主不能見風。”
藥香很濃。
“孫堂主每天都要用七八劑藥。”
現在正是盛暑。
這位昔年曾以一條亮銀盤龍棍,橫掃河西七霸的鐵漢,如今竟像是個老太婆般躺在床上,身上居然還蓋著棉被。
他非但一點也不嫌熱,而且好像還覺得很冷,整個人都蜷在棉被裏。
有人推門走了進來,他既沒有翻身,也沒有開口。
“翠娥剛走,孫堂主想必剛喝了藥,已睡著了。”葛成又在解釋,“每次用過藥之後,他都要小睡一陣子的。”
蕭少英遲疑著,終於悄悄退出去,輕輕掩上了門:“我改天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