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2)

姚江河回到寢室,就找夏兄去了。

他自然無法找到夏兄!

這時候,夏兄正獨坐在他們上課的小教室裏。沒有開燈,教室裏黑乎乎的,隻有沉默的桌椅陪伴他。

他在這裏坐了差不多一天一夜了。

昨晚,當他看見姚江河摟抱著明月的時候,也和明月看見自己的裸體畫一樣,認為姚江河是一個多麼卑鄙的人物!他憤怒地衝回自己的寢室,欲哭無淚,欲叫無聲,嘴裏隻是發出模模糊糊的呻吟。

他已記不清自己是怎樣換下的濕衣濕褲,又是怎樣地拿了一把雨傘走出了屋子。在他跨出宿舍大門的時候,守門的老太婆是這樣問過他一聲的:"這麼大的雨還出去麼?"這一句平常的問話,在此時此刻的夏兄聽來,關切之情浸透肺腑。他沒有回答,隻是對著好心的老人笑了一下。這其實不是笑,完全像哭!因為他的淚水就快要流溢出來。為了掩飾,他迅速地鑽進了雨傘之中。

雨聲啊,如雷貫耳,無孔不入,成了全世界最權威的聲音了。

夏兄被雨聲挾裹著,包圍著。他仿佛是被冥冥中的力量牽引似的,恍恍忽忽地向前走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了更為洶湧澎湃的聲音了。

他來到了洲河邊。

夏兄在潛意識中是要到鏡花灘上來沐一沐雨的,但是,當他站在那土坎上的時候,發現昔日美好的灘麵,全變成了一片肆虐的黃湯!那曾經留下美好記憶的柳樹,也有一半兒浸泡在黃湯裏了。   今天上午,上遊的宣漢已下了暴雨,洲河暴溢了。

黃湯怒吼著席卷向前,凶猛地衝撞著堤岸,美麗的柳樹,可憐巴巴地任其蹂躪,左搖右擺。   雨滴打在水麵上,發出鋪天蓋地的暴響,像從九天落下的瀑布,直直地掉入深潭。

夏兄將舉在頭上的銀灰色的雨傘,緩緩地拋入黃湯之中。

他本是要欣賞一下雨傘被黃湯席卷而去的模樣,可是他失望了,由於下雨,對麵濱河路的燈光一盞也沒有亮,隻有洲河賓館樓上的一顆巨燈,把淡黃色的光線隱隱約約地送到河麵上來。雨傘一接觸水麵,隨即隱去。夏兄的目光憑著意向追隨它的行蹤,可越往遠處看去,越呈現出深黑色的空茫了。

夏兄變成了一個水鬼。這時候,要被人突然撞見,一定會被他那副模樣嚇個半死的。

他站立了十餘分鍾,終於返轉身來,蹀躞而行。剛走幾步,被工人們遺棄的一根鐵條絆了一跤,重重地撲在地上。他沒有感覺到疼痛,卻濺了一臉一身的泥漿,有幾粒砂子濺到眼睛裏去了,他隻得用手背不停地擦。

淚水奪眶而出。

經這一摔,夏兄渾沌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這是怎麼回事呢?他問自己。他覺得,今天這一天,特別漫長,像過了一年似的。不,足有幾十年,甚至一生!

從小到大,夏兄覺得自己從來也沒有這麼迷茫過。以前,生活越是艱難,他的理想越是執著。   "可是,認真想起來,我的理想到底是什麼呢?"夏兄回答不出。

事實上,夏兄所受的家庭教育並不多,但在他骨髓的深處,和中國許許多多的農家子弟一樣,光宗耀祖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在他很小的時候,也就是在他父母都還健在,村裏人也並沒有歧視他家的時候,在一個月亮壩裏,他就喜歡聽見多識廣的老人們講述貧家弟子發奮圖強終於出人頭地的故事。這樣,在他血液的基因裏,便有了多愁善感的種子。是為了逃避現實,更是為了從書中找尋人生的途徑,他終於把自己生命的賭注,押在浩如煙海的書籍之中。

三十餘年過去了,他除了由一個小學生變成了研究生,還有什麼值得驕傲呢?

他生命的旗幟始終是黯淡的!因此,所謂的理想,也就虛無縹緲,不可捉摸。

盡管他也經曆了中國的大動蕩時期,然而,他對人的認識,對社會的認識幾乎等於零。這是他理想虛無縹緲,生命旗幟黯淡無光的根本原因。......夏兄覺得,他應該轉移視線,讀一讀社會這本大書了,唯有把線裝書和社會這部大書聯係起來,唯有在煙波浩渺的楚文化之中去找尋與當今時代相印證的座標,他這研究生才沒有白讀。

夏兄終於與鏡花灘,與那棵美麗的柳樹作最後的告別,迷茫的思緒豁然開朗,步履輕鬆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宿舍大門已經鎖閉,夏兄輕輕一叫,守門的老太婆就起來開了。她知道夏兄出去還沒回來,根本就沒睡著。這是一個心很細的老人,凡住在這宿舍的學生,大致行蹤幾乎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前一段時間,她常常看見夏兄與明月在一起,知道他們戀愛了,暗地裏既為夏兄高興,也為明月高興,因為她斷定夏兄是一個誠實的人,是一個好人,而明月曾經在書上發表過論文,老人是知道的,對一個女孩子來說,真不容易!可近些時候,老人再沒有看見夏兄和明月在一起了。對這種戀愛三天兩頭告吹的學生的習性,老人早已習慣了,並不大驚小怪。可她卻特別關注夏兄,別的男子可能逢場作戲,夏兄絕不會,這是老人的直覺告訴她的。因此,她看見夏兄在雨裏出門,就知道他心情不好。尤其是夏兄雙眼紅潤地看她那一眼,老人差點流下淚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