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已過了仲秋,溫暖的秋陽把厚厚的熱情鋪灑下來,把荒原都捂得熱熱的。阿不都走在這個荒灘上,踩在柔軟的陽光裏,能聽到鞋子與陽光磨擦發出輕微的“噗哧”聲,被踩得亂濺的陽光,像一團團金黃色的蜜蜂,轟地飛了起來,繞著阿不都的身子,飄來飄去的晃個不停。阿不都被一層層熱熱的暖流包裹著,他的心會在熱流裏慢慢升起來,像是有一股被太陽烘烤出的蒸氣,升上晴空,向遠處流去。
他的心追隨著那個聲音的餘韻,已飛到了遠處,正向遙遠的喀什靠近。
因為那個聲音在南疆大地上的出現,並且那個聲音是奔喀什去的,喀什在阿不都心目中,就變得異常神聖。
以前,喀什對阿不都來說,隻是一個和塔爾拉一樣的名字,在他心裏並沒有什麼特別重的份量。他雖然沒有去過喀什,但他能想象得出,除過寬一些的街道、用水泥構築的冷冰冰的高樓和嘈雜、擁擠不堪的人群、車流,喀什和別的地方沒有什麼兩樣。阿不都當兵前一直生活在和田。和田比喀什更遙遠,但阿不都一點都不覺得和田就比喀什差。可能是他生在和田長在和田,更偏愛和田的緣故,他對兵們一提到喀什的那種向往的神情,常表現出不屑一顧。他在心裏一直想著,單就和田市中心矗立的那尊雕像:一個扛著砍土曼(鋤頭)的老農民,阿不都就覺得和田非同一般。在諸多城市中,會有哪個城市會在市中心樹立起一尊農民的雕像呢?城市人總是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而對辛勤耕耘、為他們提供糧食的農民,卻總想著要和他們分割得越清楚越好,又怎麼會讓一生都與土地分割不開的農民來作為城市的標誌?說到底,除了和田的人具有“吃水不忘挖井人”的純粹情感,更是和田這個邊遠城市不媚俗的別具一格。
但那個聲音是奔著喀什去的,這一點阿不都起初一點也想不通,想不通也沒有辦法。阿不都對那個聲音的向往由來已久,他像所有南疆人一樣,對那聲渾厚的鳴叫所牽引出的聯想,已超出了久居大漠的人們的主觀情感。因為能發出震撼大地叫聲的火車,對沒有見過火車的南疆人來說,實在是太神奇也太神聖了。
那個聲音突然有一天在南疆大地上出現,勾動了許多人的心弦,尤其是像阿不都這樣沒親眼見過火車的青年人。在阿不都的心目中,火車是一個非常神秘的物體,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火車,他就非常激動,他認為火車是最偉大的交通工具,乘坐的那些人就更了不起,穿著新潮,打扮入時,他從來沒敢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見到真正的火車,就別說在上麵坐了。所以自從聽說火車要通到喀什了,阿不都特別激動,秋天剛開始的時候,他第一次在荒灘上聽到火車的鳴叫時,就由於這聲鳴叫而興奮得全身顫抖。過後,阿不都把這當做特大新聞,給兵們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講了不知有多少遍,那些同樣沒有見過火車的南疆兵像他一樣激動的坐立不安,幾個人天天晚上圍著中隊的那台電視機,等待著能看到火車出現的畫麵。電視隻能收到一個頻道,有火車出現的畫麵還不是經常有,有時候他們一直等到要熄燈了也沒見著火車,才十分遺憾地熄燈作息。他們渴望看到火車的情形,叫那些坐過火車的內地兵不知嘲笑了多少回。
但阿不都一點也沒有放棄對火車的期望,那種渾厚的鳴叫聲更加重了火車的神秘感。阿不都一個人在荒灘上的時候,總是想著坐上火車是什麼感覺呢?那和坐上汽車的感覺會不會相似?
阿不都的工作比較特殊,他放牧著中隊的一群羊。這個工作看起來非常簡單,每天早上吃過早飯帶上中午吃的幹糧,中午回不來,就吃點幹糧墊墊肚子。他趕著一群羊到荒灘上去放牧,太陽西斜時,羊吃飽了,阿不都也餓了,就趕著羊群回來。一天就這麼過去了。隻有到冬天的時候,荒灘上沒有羊吃的草了,阿不都才呆在中隊裏,依然是伺候著羊,將秋天儲存的幹草,一抱一抱地運到羊圈。待到一大堆幹草垛被他抱完了,春天也就開始了。說是春天,其實已到了初夏,天氣驟然熱了,荒灘上的草根冒了尖,還沒讓人喘出一口氣,就已經長得一片綠氈子似的。阿不都又趕上羊群,去荒灘放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