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循環往複的工作,阿不都一幹就是兩年。兩年來,和阿不都一起入伍的戰友,有的當了班長,有的上了軍校成了預備軍官,有的複員回去已經結婚生子,過上了另一種生活,但阿不都還在中隊一如既往地放著這群羊,他的生活秩序像條令條例似的,一點都沒有變。惟有一點變化的是他的軍銜從上等兵升到了下士,從下士又升到了中士。升到中士就再沒有升上去,因為他沒有班長職務,雖然是第四年老兵了,阿不都把中士這道門檻一直沒有跨過去。再沒有變得好像還有中士放牧的羊群,兩年來,羊群還是這麼大一堆,看起來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的樣子,別人不太注意,隻有阿不都一個人心裏最清楚,一年中母羊生了多少羊羔,每逢節假日中隊要宰殺幾隻老羊改善了夥食,阿不都掌握著生殺大權,都有記載的。每年到年終總結時,司務長總會在隊務會上提出,給阿不都授予嘉獎,原由隻有一個:實在。
阿不都放牧了兩年羊,不光與他實在的工作作風有關,更重要的是阿不都一條腿有點問題,阿不都的腿是他當兵第二年的秋天受的傷。受傷的原因很簡單,為迎接年終支隊的軍事考核,中隊組織了幾對倒功配套對打,阿不都那時候還是個上等兵,但他的軍事動作在同年兵中出類拔萃,如果不出那次意外的話,阿不都後來當個戰鬥班的班長沒有一點問題,中隊幹部有意識把阿不都當苗子培養,他的班長就選中了他,和他配對練習對打。阿不都和班長的配套對打動作相當精彩,是全中隊最好的一對,他們每天利用兩個課時都到離中隊很遠的荒灘上去訓練,荒灘上有幹枯的牧草,摔在地上也不怕傷著。他們將高難度動作練得相當精彩了。
有一次,在溫暖的秋陽下,阿不都和班長練得正起勁時,一聲高亢的鳴叫聲從遠處驟然衝來。那是火車的鳴叫聲,據說是通往喀什的鐵路正在試車。阿不都和班長的對打正進行到要緊處,阿不都被那期待已久的聲音驚得分了神,在班長跳起來飛腿踢向阿不都時,阿不都應該一個連環腿躲過側撲在地,但那個聲音使他忘記了他正在進行的連慣動作,他一愣神,右腿踢出,左腿慢了下來,被班長一腳踢中,阿不都當即跌倒在地,抱著左腿卷成了一團。
阿不都的左腳骨錯位,稍有骨折,塔爾拉沒有治療骨科的條件,送到五十公裏外的巴楚縣醫院,接上骨後,雖說是輕微骨折,但阿不都的左腳從此以後就開始有點瘸了。為此,阿不都哭了幾天,他的班長也因此受了處分,被免去了班長職務,下到炊事班燒火,年底就複員了。
阿不都以後參加訓練就不方便了,走隊列顯然和大家走不成一個步伐,其它的倒沒什麼大礙。中隊考慮阿不都受傷是在訓練時,就給他申報傷殘待遇,卻一直沒有批下來,阿不都在中隊閑了幾個月,一瘸一拐地在夥房出出進進地幫忙,大家都不讓他幫,他想幫他的老班長燒火,老班長死活不肯。阿不都閑不住,就要求去放羊。
這一放,就放了兩年。阿不都服役期滿,上報的傷殘待遇還沒有批下來,中隊幹部就留阿不都繼續服役,等待批複。阿不都又留了一年,繼續放羊。
阿不都對那個聲音的敏感,就是從他受傷的那一刻開始的。隻要那個聲音一出現,阿不都心裏就慌了,起初受傷後,他對那個聲音曾經充滿了恐懼和仇恨。慢慢時間一長,阿不都就不再恐懼和仇恨了。相反,他對那個聲音以及對火車的向往比以前更加強烈,甚至產生了想拜謁那個聲音的渴望,其實他想通過那個聲音的引導,一心想去親眼看看能發出那個鳴叫聲的火車。
這成了阿不都兩年來最大的願望。他的傷殘待遇一年又一年地沒有批複下來,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了。
阿不都在荒灘上放羊,一個人獨處時間長了,慢慢地他變得沉默寡言,他的想法和願望一直壓在心底,他認為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不能對任何人講,包括那個對他抱有愧疚的老班長。
中隊的所有人都認為阿不都整天沉悶著早出晚歸,脾性越來越古怪,是他受傷後心裏難受所致,加上傷殘待遇一直批不下來,阿不都心理上不平衡,所以也沒有人在他麵前提問過什麼。
其實,阿不都心裏的想法有時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除過放羊,他心裏最不願到操場上去,怕看到操場上兵們走隊列、練倒功、配套對打,他的心裏非常複雜,對自己昔日過硬的軍事動作和夢想當個班長的前景破滅後,他也曾一度在心裏恨過老班長,但仔細想想,不能怪老班長,隻能怪自己分了神,確切點說,是火車發出的那聲鳴叫使他受了傷,怪不得別人。但他總不甘心,有一段時間,他一個人偷偷地在夜裏起來鍛煉單、雙杠,使自己的體質能夠保持在良好的狀態。但他怎麼鍛煉,受傷的左腳已不能夠使他成為一個訓練尖子了,當然,班長的夢想一直就是個夢想了。為此,他偷偷一個人哭過幾回,哭過了,心裏也就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