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平靜往往能維持很長時間,甚至一年,一旦到了老兵又要複員的時候,阿不都心裏又動蕩不安起來。這一次,他要送走的將是比他晚入伍的兵們,他們在阿不都眼裏曾一度是以新兵的形象存在著,現在他們也要離開這個碼頭了,他這個老兵還要在這個碼頭堅守多久?
阿不都這幾天早早地就把羊群趕回了中隊,趁還沒有開飯的功夫,在中隊營區裏走來走去,這裏看看,那裏瞅瞅,最多的時間是去各個班裏,和那些即將複員的老兵說上幾句話。阿不都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以前,他回來後,不是清理羊圈就是梳理那一堆用來給羊過冬的幹草。他總能把幹草碼得像軍被一樣整齊。今年的幹草垛還零亂地堆在羊圈旁邊,阿不都從旁邊走過,像沒看見似的。為此,司務長都提醒過他幾次了,說要派些人幫他把幹草碼起來。阿不都總說不急,等草幹透了再說。
秋天的暖風已經把幹草裏的水份榨得夠淨了,那些綠裏透黃的幹草在溫熱的陽光下散發出淡淡的溫溫的香味。阿不都在草堆前走來走去,草的香味跟隨著他蕩來蕩去,他呼吸著陣陣清香,卻沒有要動手把草碼起來的意思。
終於有一天,阿不都突然自發地喚來幾個老兵,把幹草堆碼了起來,像往年一樣整齊,用梳子梳過似的。幫阿不都碼草的老兵們奇怪,阿不都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幹這些活的,他一高一低的瘸著,忙乎出一頭汗水也不要別人幫忙,今年阿不都有點反常,他是不是厭倦了放羊?從阿不都對羊群的那份細致上,一點也看不出他有絲毫的厭倦,夜間的自衛哨發現,阿不都最近比以前更勤快地每晚要到羊圈去幾次,一會給羊加些飲水,一會又添些夜草。
阿不都的舉動也引起了中隊幹部的關注。中隊長王仲軍還沒有來得及找阿不都談最近的情況,阿不都倒來找他了。
我要複員!
阿不都是這樣給王仲軍說的。
為什麼?王仲軍一驚,急道:你的傷殘批複沒有下來之前,中隊確定你繼續留隊服役。
阿不都平淡的說,我不想要評殘批複了,這樣一年一年的留著,對中隊是個負擔。
什麼負擔不負擔的,你別動複員的心思了,隻要我當一天中隊長,就得給你解決了問題才放你走。
阿不都從中隊長王仲軍無法改變的語氣裏讀出了一種堅定的硬度來,他軟了下來。
王仲軍趁機對阿不都說,你最近有點反常,如果是複員的事,就趁早打消念頭吧,我也知道讓你放了兩年的羊,很辛苦,等老兵走了,找個新兵換下你吧。
阿不都強硬的說,不叫我走,我還是放羊吧,隻是……
你說吧。王仲軍用鼓勵的目光望著阿不都,說,有什麼話就說,你一直工作得都很認真,我們都很信任你的。
阿不都就說道,中隊長,能不能組織複員的南疆老兵去看一次火車?
王仲軍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這是什麼話?組織去看火車,這話傳出去會成大笑話的。
中隊長,阿不都認真的說,南疆人大多沒有見過火車,現在火車通到喀什了,鐵路離咱營區就20多公裏,去看看火車也算沒有白出來當一回兵。
王仲軍打量了一下阿不都,說,阿不都你想家了吧,這火車一叫,誰心裏都會動的,這樣吧,你當四年兵了,沒有回一次家,我批你的假,你回去探家吧。
阿不都說,我是說這些老兵中有些還沒有見過火車,我探不探家不重要,他們複員時如果不走喀什,就沒有機會見到火車了。
複員走的路線是支隊定的。王仲軍說,這個我沒法更改,但我可以接受你的請求,組織老兵去鐵路邊看一回火車。
真的?
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王仲軍說,不過,阿不都,你還是探次家吧,你的這種情況,回去一次看看也好……
王仲軍說不下去了,他為自己沒能保護好這些小兄弟也沒能力催上麵盡快批下來傷殘證明而自疚。
阿不都站著沒吭氣。來來回回的在地上走著。
王仲軍望著阿不都一高一低晃動的身影,那些從窗口鑽進來的秋陽,像金黃色的沙子灑向阿不都的身上,被阿不都一高一低的肩膀撞得四處亂濺,有一些飛進了王仲軍眼裏。他的眼睛澀澀的,湧起一股股酸水,他強忍著,半天,才說,我命令你探家,明天派人接下你的工作,後天你就走!
阿不都是個聽話的兵。
阿不都就收拾東西準備探家了。
兵們聽說阿不都要探家了,都跑來看阿不都,有些老兵開他的玩笑說,這麼急著回去探家,該不會去相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