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呆呆地望著朝自己劈來的刀鋒,忽然覺得自己若是被一刀劈死了,大約便再也不會日日噩夢,見到那些在大海裏垂死掙紮的麵孔了吧?
大約死了,這一輩子的恩恩怨怨都可以消散幹淨,再也不必背負著恥辱與罵名,過著隱姓埋名,遭人嫌棄,不敢抬頭見人的日子了吧?
但是……
當刀鋒貼近她頭皮的一瞬間,她突然驚醒,將身一矮,就地一滾,遠遠地逃離那近乎發狂的武士,叫道:“你就是要殺我也等我把話說完——快去告訴毛烈,龍造寺的人來了,叫他快避一避!”
身後卻撞進一個人懷裏。
她倉惶回頭,便看見毛烈麵無表情地站在身後,目光深如千年寒潭一般看著她,叫人看不清他的喜怒。
“毛烈——”明月卻是大喜過望,“你在這裏就好!快叫人開船,龍造寺的人已經到了港口,他們要抓你!”
毛烈沒有說話,隻是垂目看了看她撐在他胸前的手,微蹙的眉宇間閃過一抹痛楚與困惑。
“毛烈!你聽見我說的話沒有?我叫你快走!”他的無動於衷讓明月有些氣急敗壞,想到他曾經對她的種種無禮,直覺得他麵目可憎可恨,叫人恨不能狠狠咬上一口。
“你說完了嗎?”毛烈漠然地看著她,語調沒有絲毫的波瀾。
“我……”他疏離冷漠的神情讓明月眼前險些發黑,八幡船沉沒的一幕再次出現在眼前,她不由得苦笑,“說完了……”
“說完了就及早離開,否則……”毛烈咬著牙,一字字地狠狠說道,“否則,我這些兄弟一人一刀,你隻怕死無全屍!”
明月回頭,隻見甲板上除了之前提著刀要殺她的武士外,又圍上來數十個武士,人人都牙關緊咬,拳頭緊握,對著她怒目而視,似是隻要毛烈一聲令下,便要衝上來將她生啖活食掉一般。
“一人一刀?”明月垂手苦笑,“也好……是我對不起你們在先,你們就是要將我千刀萬剮,我也沒有怨言……”說罷她閉目引頸,昂首待死。
身周是死一樣的寧靜,就連之前發瘋一樣拿刀砍她的武士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隻除了……身後毛烈有些不平穩的呼吸……
過了許久,隻聽見毛烈緩緩說:“傳令起航,先避一避。”
於是腳步聲四下散去,很快,船身晃動,戰艦緩緩馳離港口。
明月睜開眼,隻見甲板上空蕩蕩的隻餘下她一個人,沒有人來給她一刀,也沒有人來咬她一口,她好端端地站在這艘充滿了對她怨恨的戰艦上,活著,卻活得喘不過氣來。
她知道,她欠下了他們的,就算是她死,也還不了。
港口上,來遲一步的東瀛龍造寺武士對已離港很遠的戰艦望而興歎,唯有那名主人模樣的少年一手叉著腰,喘著氣,一手指著遠離的戰艦叫罵道:“混蛋毛海峰!你跑!總有一天我會抓住你!總有一天我會抽掉你的筋,剝了你的皮!”
叫罵聲漸漸聽聞不見,明月深吸口氣,轉身走進船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