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兒說:“沒事。我知道我沒幾天了,把口罩摘了吧?”
“傻瓜,你說什麼呢,”我嗔她道,“這個玩笑可一點兒都不好笑……”
我還咧嘴朝她笑了一下,可心裏卻痛得一塌糊塗,我能假裝不知這個事實麼?
見青兒仰臉期待著,我隻好伸手慢慢把口罩解了下來。
“好了。”我道,又咧嘴笑了一下,我感覺臉部肌肉僵硬。
青兒拉住我的手,虛弱地說:“過來一點好麼?讓我看看你……”
“我有什麼好看的,鼻子高得像個希臘人,嗬嗬”我看著她,抬手捏了一下鼻子。
但我還聽話得靠近了她。
青兒的表情很莊重,像是一個收藏家手持放大鏡在鑒賞一件珍貴的美玉。
“讓我好好看你,陽陽,”她端詳著我的臉,虛弱地說,“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怕我會忘記你長什麼樣了,我好害怕……”
我臉上的笑容還是凝固了。
“別說胡話了好麼?青兒……”我看著她道,雙手輕輕扳住她的雙肩。
我無法形容我的手掌觸在她雙肩上的感覺,完全是觸在肩峰的骨頭上的,沒有了肌肉,更別提什麼肌膚的彈性了。
我鼻子發酸,眼中發熱,強忍住還沒淌下淚來。
青兒端詳了我一會兒,那種眼神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她像是要把我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或者心裏似的。
爾後她慢慢抬起手臂,用指腹觸我的額頭,在額頭上停留了一會兒,繼續向下觸我的眉骨,我的濃眉,我的眼睛,我的鼻梁……
她微閉著雙臂,像一個盲女一樣想通過觸一個人的無官,把這個人的長相牢牢地記住!
她的神態那莊重,就像在舉行某個儀式一樣莊重,她的手慢慢觸我的嘴唇,接著往下觸我的下頜,我的脖子,我的鎖骨……
等將我上半身整個觸了一遍,她才緩緩睜開她的雙眼,朝我努力地笑了一下,已經瘦得不能再瘦的雙腮上竟然起了一片微微的紅暈,這是一種我所熟悉的她的羞赧的本能。
“怎麼樣?手感還不錯吧?嗬嗬”我看著她笑著,想開個玩笑衝淡一下這種莊重得令人窒息的氣氛。
青兒又努力朝我微微笑了笑說:“我想把你的樣子鐫刻在我的靈魂裏,即使我死了,即使我從這個世界永遠的消失了,我也能記住你的樣子,你濃濃的眉毛,你憂鬱的雙眼,你高高的鼻梁……”
“你……”我嘴裏隻能發出一個字,然後喉頭就哽得說不上話來。
青兒反而笑了笑,仰臉看著我說:“陽陽,你說人死後會有靈魂麼?我相信有,你呢?”
“會有的,會有的……”我的嗓音哽咽了
青兒問我:“你哭了?傻瓜……”
“沒、沒有,青兒……”我扭過頭去,抬手擦了擦眼睛
“傻瓜,”她說,“不要為我哭泣,不要,我希望我能帶著你的笑容離開,對我來說,那就是陽光……”
我又抬手抹了一下眼睛,轉過身看著青兒笑了笑道:“好,我不哭,我沒有哭啦,傻瓜……”
“我們倆個都是個小傻瓜,你是我的小傻瓜,而我也是你的傻瓜……”她呡唇朝我微微一笑說。
唉!都這個時候了她還有心思逗我開心!
這個晚上,我並沒有支開那張供陪護家屬睡覺的折疊鋪,而是睡在了病鋪上,睡在了青兒邊上。
開始我們肩並肩平躺著,仰著天花板講了很多我們各自小時候的快樂荒唐事兒,然後我們又翻轉身體,麵朝麵躺著,這個時候我們什麼也沒說,隻是靜靜地端詳著對方,我們倆人挨的距離很近,可以感受到對方輕微的鼻息。
青兒用手輕撫著我的頭發,我也伸手輕撫著她的臉。
“陽陽……”她平靜地看著我說,“好好活著,快樂的活著,幸福的活著……你曾經告訴我,每個人死後,他的靈魂都會變成一顆星星,我死後我也會變成一顆星星,我會夜夜在你頭頂上閃爍,我會關注你,關注你幸福不幸福,快樂不快樂,健康不健康……答應我,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愛自己如果你想我的話,你可以抬頭望著星空,你一定會找到我的星星,那是我關注你的眼睛,我會監督著你好好活下去……”
我看著她,眼裏淌著淚,淚水模糊中,青兒的臉仿佛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青兒撅嘴嗔了一聲說:“傻瓜,怎麼越來越像個小孩了,不停地流淚……”
我隻看著她,喉頭堵得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