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啊,不好,”索巴克維奇搖著頭說,“您想一想,伊萬·格裏戈裏耶維奇:我都四十多了,但一次沒有病過;哪怕是嗓子疼、長個瘡啊癤子啊什麼的……不,這可不是好兆頭!總有一天要和我算總賬的。”說完,索巴克維奇竟焦急起來。

“看他!居然抱怨起這個來了!”乞乞科夫和處長兩人的心裏發出了這樣感慨。

“我給您帶了一封信來。”乞乞科夫從口袋裏摸出潑留希金的信來,說。

“誰來的信?”處長說著打開了信,喊道:“啊!潑留希金。他現在還活在這個世上。真是世事無常啊!他本來是個聰明無比、富甲一鄉的人哪!現如今……”

“一條狗,”索巴克維奇說,“沒心肝,人全都讓他給餓死了。”

處長讀了信說:“好,好,我願意當這個代理人。您要什麼時候辦買賣契約手續呢,現在還是以後?”

“現在,”乞乞科夫說,“我甚至想請求您,要是可能的話,今天就辦,因為我想明天就離開此地:契約和申請書我全帶來了。”

“這好辦,可是不管您說什麼,我們絕不會讓您這麼快就離開的。手續今天就可以辦了,可是您得跟我們在一起多待幾天。現在我就下命令。”他說著打開了通向辦公廳的門——辦公廳裏坐滿了官吏,如果把文稿比作蜂房,那他們就像爬在蜂房上辛勤工作的蜜蜂。“伊萬·安東諾維奇在嗎?”

“在。”門外一個聲音說道。

“把他叫來!”

讀者已經認識的豬嘴臉伊萬·安東諾維奇走進處長室,小心翼翼地鞠了一躬。“伊萬·安東諾維奇,把這些契約拿去……”

索巴克維奇接過話茬兒說:“可別忘啦,伊萬·格裏戈裏耶維奇,要有證人的,每方至少要有兩個證人。現在就派人去找檢察長:他肯定坐在家裏。他可真是個閑人,什麼事兒都有司法稽查官佐洛圖哈——那個最大的貪官幫他辦。醫務督察,那也是個閑人,要是沒有出去打牌,也一定在家裏。附近還有不少人可以找來:特魯哈切夫斯基、別古什金——這都是些白給大地增添負擔的人!”

處長說:“對,對!”並馬上讓人去找這些人去了。

“我還要請求您一件事,”乞乞科夫說,“我跟一個女地主也成交了一筆生意,能不能把她的代理人、大司祭基裏爾神父的兒子也派人請過來。他也在您手下做事。”

“當然,也讓人把他找來!”處長說,“我一定照辦,下邊的人,無論是誰,您都不要給什麼,這是我對您的請求。我的朋友是不應當破費的。”說完這話,他馬上就給了伊萬·安東諾維奇一個什麼指示,不過看來伊萬·安東諾維奇並不願意。顯然買賣契約對處長產生了積極的影響,特別是當他看到成交額差不多達到了十萬盧布的時候。他帶極其滿意的心情看著乞乞科夫的眼睛足足好幾分鍾,隨後說:“原來這樣!真行啊,帕維爾·伊萬諾維奇!您的收獲可不小啊。”

“有收獲。”乞乞科夫答道。

“好事兒,真是件好事兒!”

“我自己也知道,我再也不能做比這再好的事了。無論怎樣,一個人要是不能最終踏踏實實地站穩腳跟,而隻是一味地沉浸在青年時代那些虛無縹緲的遐想中,他的人生就不能說是已經確定了目標。”接著他又順嘴把自由主義捎帶著把全體青年人都罵了一通。隻是他的話裏還帶著一種並非完全理直氣壯的樣子,仿佛他同時又在心裏對自己說:“老兄,哎,你是在撒謊啊,而且在是撒一個彌天大謊!”他甚至連看索巴克維奇和瑪尼洛夫一眼的勇氣也沒有,就怕他們臉上會透露出什麼表情。好在他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因為索巴克維奇的臉還是毫無表情的;瑪尼洛夫呢,在聽了他的慷慨陳詞後,欽佩不已,正在誌得意滿地不住點頭,就像一個音樂愛好者在聽到台上女歌手壓過琴聲發出連鳥兒也自愧弗如的高音時的表情。

“是啊,您怎麼不對伊萬·格裏戈裏耶維奇說您收獲的是什麼呢?”索巴克維奇說道,“您呢,伊萬·格裏戈裏耶維奇,怎麼不問問他到底收獲了什麼呢?那是些多麼好的農奴啊!簡直是些金不換。我把馬車匠米赫耶夫都賣給他了。”

“我不信,您把米赫耶夫也賣啦?”處長說,“馬車匠米赫耶夫我是知道的:是個超棒的手藝人,給我改裝過一輛輕便馬車。不過,請問,怎麼……您不是說他已經死了……”

索巴克維奇毫無窘態地說:“誰,米赫耶夫死了?怎麼會,死的是他的兄弟,他活蹦亂跳的,比以前更結實呢。前些天他還做了一輛馬車呢,那活兒莫斯科都做不出來。真的,隻有皇上才配用他幹活兒。”

“對,米赫耶夫是個好手藝人,”處長說,“我真不明白您怎麼會舍得呢。”

“要是光賣一個米赫耶夫算是好的了!瓦匠米盧什金、木匠軟木塞斯捷潘、鞋匠馬克西姆·捷利亞特尼科夫全是他的了,全賣了。”

處長問他為什麼把家裏頂好的這些仆人和手藝人都賣了,索巴克維奇揮了一下手說:“啊!理由很簡單,一時犯混了唄:想賣就稀裏糊塗地賣了!”說完,他垂下了頭,好像真的有些後悔了,接著又補充了一句:“頭發都白啦,心眼兒可能是不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