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歐也妮·葛朗台(10)(1 / 3)

“得了,把你這套老虔婆的胡說收起來吧!”他聳聳肩膀,對妻子說道,“破產嘛,歐也妮,就是偷盜,很不幸,是一種受到法律庇護的偷竊。由於紀堯姆·葛朗台守信用和清白的名聲,一些人把一批貨交給他,他卻全部獨吞了,隻留給人家一雙流淚的眼睛。破產的人比劫道的強盜還禍害深呢。強盜要搶你的東西,你還能防衛,他有掉腦袋的風險,但是破產的人……總之,夏爾算是丟盡了臉麵。”

這些話轟鳴在可憐的姑娘耳邊,字字千鈞地壓在她的心頭。她天真純潔,仿似密林深處的一朵嬌嫩的鮮花,她既不諳熟處世之道,也不清楚社會上似是而非的推理和繞來繞去的詭辯,因此她接受了父親對破產故意作出的殘忍的解釋,實際上葛朗台沒有告訴歐也妮被迫破產和有計劃破產是有分別的。

第三章

“那麼,父親,您來不及製止這樁禍事,是嗎?”

“我的弟弟並沒有和我商量,更何況他虧空四百萬。”

“父親,四百萬是什麼意思?”歐也妮問,那股天真勁兒,就像是要什麼有什麼的孩子。

“四百萬?”葛朗台說,“就是四百萬枚麵值二十蘇的錢。五法郎等於五枚二十蘇麵值的錢。”

“天哪,天哪!”歐也妮叫了起來,“我的叔叔怎麼會有四百萬呢?其他的法國人有那麼多錢嗎?”老箍桶匠微笑著摸摸下巴,那顆肉瘤仿佛在膨脹。

“那麼,堂弟怎麼辦呢?”

“他會去印度,按照他父親的遺願,他得去那兒努力賺錢。”

“他有錢到印度嗎?”

“我給他路費……到……是的,到南特的路費。”

“啊!父親,您真好,您!”歐也妮撲上去摟住父親的脖子。那種親熱勁兒讓葛朗台的臉都差點兒紅了,他有些良心不安。

“積攢一百萬得很長時間吧?”歐也妮問。

“天!你明白什麼叫一枚拿破侖嗎?一百萬就相當於五萬枚拿破侖。”箍桶匠說。

“媽媽,咱們為堂弟做幾場‘九天祈禱’吧。”

“我也這麼想!”母親答道。

“又來了,又要花錢,”老箍桶匠叫出來,“啊!你倆認為家裏有幾千幾百呀?”

這時,一聲格外淒厲的哀號從頂樓上隱隱傳來,歐也妮和她母親嚇得全身冰涼。

“娜農,上樓瞧瞧他是否要自殺。”葛朗台說罷,轉身看到兩個女人被他的話嚇得臉色煞白,便道:“啊!瞧你們!別亂來,你們倆。我走了,我得去應付荷蘭客人,他們今天離開。之後我要去見克呂旭,跟他說說今天的這些事兒。”說完,老箍桶匠走了。

看到葛朗台推門出去,母女兩人舒了一口氣。在這之前,歐也妮從未感到在父親麵前這樣拘束,但是,這幾個小時以來,她的感情和思想無時無刻不在變化。

“一桶酒能賣多少錢,媽媽?”

“你父親能賣到一百至一百五十法郎,聽說有時賣到二百。”

“他一旦有一千四百桶酒……”

“孩子,說實話我不知道能賣多少錢,你父親從不跟我談他的生意。”

“這麼說來,爸爸應該有錢……”

“也許吧。可是克呂旭先生說他兩年前買下了弗洛瓦豐,他手頭也不寬裕。”

歐也妮算來算去也弄不清父親究竟有多少財產,她隻能到此為止。

“那個小寶貝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娜農走下樓來,說道,“他像條小牛趴在床上,像哭喪的聖女一樣悲泣,希望老天保佑!那可憐的文弱青年多傷心呀!”

“媽媽,咱們趕快去勸勸他吧。假如有人敲門,咱們馬上下樓。”

葛朗台太太禁不住女兒悅耳的聲音的誘惑。歐也妮那麼高尚,她成熟了。母女倆提心吊膽地上樓,走到夏爾的臥室。門開著,年輕的小夥子對來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隻管埋頭痛哭,發出不成調的哀號。

“他對他父親的感情很深!”歐也妮小聲說道。

她在不知不覺中對夏爾萌動了深情和希望,這種情愫明顯地流露在她的話音裏,所以葛朗台太太瞧了她一眼,目光中滿是慈愛,她低聲對女兒說道:“小心,你愛上他了。”

“愛上他!”歐也妮接言道,“倘若您聽到父親上午說的話,您就不會這樣說了。”

夏爾翻了一個身,看見伯母和堂姐。

“我失去了父親,可憐的父親!要是他早把心中的不幸告訴我,我們倆絕對可以齊心協力設法挽回。天哪,我的好爸爸!我本以為很快就能再見到他,我現在想來,臨走的那天,我沒有跟他親親熱熱地吻別……”

夏爾的哭訴被一陣哽咽切斷了,他說不下去了。

“咱們要認真地為他祈禱,”葛朗台太太說,“上帝的旨意,您不得不服從。”

“堂弟,”歐也妮勸道,“打起精神來!您的損失已經不能挽回了,現在就趁早想想怎樣保全麵子……”

歐也妮自有一種本能,讓自己看上去像一個對任何事都麵麵俱到,即使安慰別人也考慮得很全麵的女人,她要讓堂弟多考慮自己的將來,借此減輕眼前的痛苦。

“我的麵子?……”青年人猛地一甩頭發,雙臂合抱,坐起來喊道,“啊!不錯。伯父說,我的父親破產了。”他雙手蒙臉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堂姐,您別管我,您走開!天哪,天哪!寬恕我的父親吧,他定是悲痛至極才輕生的!”

毫無心機的夏爾被突如其來的不幸擊打得十分痛苦,他那真實幼稚的表現令歐也妮和她的母親既感動又害怕,對於夏爾讓她們走開的請求,心地淳樸的母女倆都懂得,這是一種不要別人過問的痛苦。她們下樓,默默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重操活計,足足一個小時沒有說話。剛才歐也妮憑借少女特有的能把什麼都看清的目力,瞥了一眼堂弟的生活用品,她看到了那套用於梳洗的精致的小玩意兒,鑲金的剪子和剃刀。大概是由於對比的效果吧,在悲慟的氣氛中看到這樣奢華的氣派,使得夏爾在歐也妮看來更值得關心了。從來沒有如此嚴重的事件,如此驚心動魄的場麵觸動過母女倆的想象力;她們長期沉浸在平靜和孤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