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歐也妮·葛朗台(13)(1 / 3)

“他肯定累極了!”歐也妮看到已經封好的十來封信,心裏想道。她瞅了瞅收信人的地址:法裏—布雷曼車行,布伊鬆服裝店,等等。“估計他料理好事情之後,想早點兒離開法國。”她想道,目光落到兩頁沒有裝入信封的信上。其中有一頁信箋的開頭是這樣寫的:“親愛的安奈特……”這幾個字使她一陣眼花。她的心咚咚亂跳,她的腳仿佛已被釘在地板上。親愛的安奈特,他在戀愛,也有人愛他!沒有希望了!他信上寫些什麼?這些念頭穿過她的腦海,穿過她的心坎。她處處都看到這幾個字,甚至出現在地板上,一筆一畫都是火焰。

“不理他!不!我不看這封信。我該離開。但是看了又怎麼樣呢?”她望著夏爾,把他的頭托回到椅子靠背上。他如孩子一般任人擺布,雖然睡著,也知道那是他的媽媽,不用睜開眼睛,朦朧中接受母親的照顧和親吻。歐也妮就仿佛母親,把他垂下的手拿起來,像母親一樣吻了一下他的頭發。親愛的安奈特!有個魔鬼在她耳邊這麼吼了一聲。“我知道這或許不好,但我要瞅瞅那封信。”她心想。歐也妮別過臉去,因為她高傲的品性在指責她,生平第一次,善和惡在她心中交鋒。直到那時,她從未做過一件讓她羞愧的事。激情和好奇心占了上風。每讀一句,她的心就膨脹一點兒,在讀信時她身心激奮,熱血沸騰,這使她初戀的快感更加妙不可言。

親愛的安奈特,什麼都無法拆散我們,除了我現在遭遇的不幸,那是再謹慎的人都無法預料的。家父自尋短見,他的財產以及我的財產全部敗盡。我成了孤兒。以我所受的教育而論,我這年齡還隻能算是個孩子,但是如今我應該像成人一樣,從深淵中爬起來。我花了半夜的時間作了一番盤算。假如我想清清白白地離開法國(這是無疑的),那麼我連去印度或美洲碰運氣的一百法郎旅費都沒有。是的,可憐的安娜,我要到氣候最坑人的地方去找尋發財的機會。據說,在那樣的地方,發財是萬無一失的,而且錢來得快。至於待在巴黎,我絕對不可能這樣做。我的心,我的臉,都無法忍受身為一個把家產敗盡的破產的人的兒子所麵臨的羞辱、冷漠和鄙薄。天哪!虧空四百萬?……我會在第一個星期就死在決鬥中的。所以我絕不會回巴黎。你的愛情,使男人的心靈空前高貴的最溫柔、最堅貞的愛情,也不能把我吸引到巴黎去。唉!

我的心上人呀,我沒有錢上你那裏去給你一個吻和享受你一個吻,一個能使我汲取幹一番事業所必需的力量的親吻。……

“可憐的夏爾,虧得我讀了這封信!我有錢,我給他錢。”歐也妮說。

她擦了擦眼淚,繼續讀信:

我過去從未想到會受窮。即使我有必不可少的一百金路易漂洋過海,我也沒有一個銅板來辦貨做生意。可是別說一百金路易,就一個金路易我也沒有。隻有等到我清償了巴黎的債務以後,我才能知道剩下多少錢。倘若分文不剩,我就平心靜氣地去南特,到船上當水手,就像那些年輕時身無分文的硬漢子,從印度回來後已腰纏萬貫,我一到那裏也要同他們一樣白手起家。自今天上午起,我冷靜地考慮過我的前途。對我而言,這前途相比別人更可怕,我自小被母親嬌生慣養,又得到世上最慈祥的父親的寵愛,並且一進入社交圈,就得到安娜你的愛!我隻領略了生活中的鮮花,而這福氣卻未能長久。可是,親愛的安奈特,我現在已經擁有更多的勇氣,這是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年輕人所沒有的,尤其是因為那個年輕人習慣於得到巴黎最溫馨的女子的憐愛,在家庭的快樂生活中長大,沒有人不疼他愛他,想要什麼父親就給他什麼……啊,我的父親,安奈特,他死了呀……唉!我考慮了自己的處境,又考慮了你的處境。這一天一夜,我老了許多。親愛的安娜,即使你為了把我留在你的身邊,留在巴黎,情願犧牲你一切的奢華享受、衣著打扮和歌劇院裏的包廂,咱們也無法湊足我揮霍的生活所必需的那筆費用,更何況我不會同意你為我作出如此大的犧牲。咱們倆今天隻能一刀兩斷。

“他跟她斷了,聖母啊!哦!多好呀!”

歐也妮高興得跳起來。夏爾動了一下,嚇得她手腳冰冷。

幸好他沒有醒,歐也妮繼續讀下去:

我不知道何時回來。由於氣候關係,歐洲人一到印度,老得很快,尤其是操勞的歐洲人。就算十年之後吧,十年以後,你的女兒十八歲,會成為你的伴侶,你的耳目。對於你,這世界很殘酷,你的女兒可能更殘酷。世態炎涼,少女忘恩負義,這類先例咱們還見得少嗎?要引以為戒。同我一樣,在心靈深處牢牢地記住這四年的幸福吧,並且,如有可能,忠於你可憐的朋友吧。

可是我不會強求你的忠貞,因為,你知道,我親愛的安奈特,我應該切合我目前的處境,用布爾喬亞的眼光來看待生活,實在地盤算著過日子。我應該考慮結婚,這是我新生活中必須辦的一件事情,而且我可以坦誠相告,我在這裏,在索繆,在我伯父家裏,遇到一位堂姐,她的舉止、相貌、頭腦和心地,你都會喜歡的,此外我還覺得她好像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