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朱祁銘暫別越府,回到清寧宮,在太皇太後座前行罷禮,就見太皇太後渾濁的目光定在他臉上,久久不願移開。
“坐吧。”太皇太後動動身子,緩緩放下暖爐。“瞧你麵色不好,在越府練兵也不會練成這個樣子吧?”
“臣想飲茶。”朱祁銘入座,答非所問道。
太皇太後隻需扭頭望一眼,近侍宮女便轉身離去。“皇帝倒是數番托人送來茶葉,可是皇祖母不好清飲,所以那些茶葉大多被皇祖母賞賜給了別人,所剩不多。”顫顫巍巍伸出手,拿起暖爐放入懷中,“鹹熙宮那位好飲茶,你與她對得上脾性也好,不過,這個時辰飲茶於睡眠無益,隻能淺嚐輒止。”
那名離去的宮女返身入內,手捧一盞茶,恭送至朱祁銘身邊的案上。
傾耳而聽,舉目而望,此地風聲、泉聲、琴聲、水的沸騰聲四聲皆無,也無焚香、掛畫烘托氣氛,故而有些遺憾。朱祁銘取盞輕啜,茶水入喉,齒間生香,但餘味苦澀。“皇祖母,您讀過佛經嗎?即心見佛,禪語玄妙。”
“佛經?”太皇太後輕輕搖頭,“皇祖母信道,不曾禮佛。鹹熙宮的那位······”突然目光微微一亮,“看來,皇祖母是該籌劃籌劃了,乘自己還不糊塗,把你托付給鹹熙宮的那一位。”
籌劃?皇祖母,在您之前,已經有人教我如何與皇太後相處了!這樣的話不便說出口,隻能把它藏在心裏,於是,朱祁銘頓感戚然。
太皇太後皺皺眉頭,“你為何神神叨叨的?得到什麼令你不快的信息啦?誒,皇祖母隻需瞟一眼,就知道上次你帶來的那兩名女子不是凡品,皇祖母說過,清寧宮的大門隨時為她們開著,她們卻為何不來。”
“那個雲娘被孫兒接入越府,成了越府總管,而霓娘······”朱祁銘緩緩放下茶盞,“她死了,是被人殺死的。”
太皇太後拿起拐杖,在地上點了幾點,目中泛起一絲精光,片刻後散去。她扭頭掃一眼,三名近侍宮女便悉數退去。
“是何人所為?”
“楊士奇的長子楊稷。”
“此事肯定與楊士奇無關,是他的兒子胡作非為。”
“楊大人乃飽學之士,豈會如此下作?不過,楊稷殺人必與楊大人無關,但楊稷殺人的動機或與楊大人有關,想必是為了替其父遮掩什麼。”恍惚中,朱祁銘就想說出越府、衛府蒙冤的事,忽見太皇太後眼中又泛起精光,他的一顆心不禁砰砰跳了幾下,當即定下神來。“楊大人是飽學之士不假,但畢竟不是聖人,為官這麼多年,常在河邊走,總有濕鞋的時候,難免會在不經意間留下什麼把柄,而楊稷顯然不想讓別人抓住其父親的把柄。”
太皇太後目中精光倏然斂去,臉上的疑慮之色也在漸漸消退。“如此說來,你要動手了?”
“主弱臣強,終非社稷之福。”
太皇太後瞬間換上一副略顯興奮的麵容,“張輔、胡濙與三楊不是一路人,他二人倒好說,隻是三楊名滿天下,又同進同退,形如一體,即便先帝在世,也隻能與他們落個君臣共治的結局。”
“可分而治之。在大是大非麵前,楊溥不敢站錯隊,他與楊士奇、楊榮不同,不擅權,性情溫良,留下楊溥為天子撐場麵,天子可成為真正的天子,而天子一旦有所疏失,正好用得上楊溥善後。楊榮人緣極差,全靠楊士奇的人脈做後盾,楊士奇一旦失勢,楊榮必受孤立。”
太皇太後麵色一震,“你是想先對付楊士奇?楊士奇人望極高,別指望紫禁城的那兩個人能幫上你,於你無礙、於楊士奇有損的事,她們不會出麵,而且此事與以往大為不同,她們的話未必管用,百官肯定站在楊士奇那邊,想用一些所謂的把柄拿捏楊士奇,注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