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後有午休的習慣,所以在鹹熙宮用過午膳之後,朱祁銘回到了別院。
別院中的人顯然都已用過午膳了,大多聚在書房裏看賽罕習琴。
唯有詩書與琴棋書畫才能讓一個活潑好動的少女安靜下來。此刻,賽罕端坐於琴案邊,彈出的琴聲嘲哳難聽,但她的神情顯得很專注。
朱祁銘在門口駐足看了一會,轉身沿曲廊拐向正殿。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回首一看,是呂夕謠追了過來。
他停下腳步,背倚欄杆,而呂夕謠則是扶欄望向院中的花林。
“賽罕無憂無慮,無拘無束,倒讓人有幾分羨慕。可是,她隨團出使大明,與其說是貴使,不如說是······”呂夕謠略一停頓,加重了語氣:“人質!”
朱祁銘怔怔地看了呂夕謠許久,心中有分震撼。“妹妹當真是聰慧過人!”
呂夕謠臉色微紅,緩緩側過頭去,“近墨者黑嘛。”
朱祁銘尷尬地輕笑幾聲,也轉身扶欄麵向花林。“年初千餘精銳在龍門川一帶全軍近墨,也先因此而心生驚懼,不過,也先讓他的妹妹出使大明,原因不止於此。瓦剌內部肯定出現了紛爭,也先擔心我大明拉一部打一部,陷也先於不利境地,故而不惜一切交好我大明。這個時候,若大明稍稍施壓,則也先必做出極大的讓步。”
呂夕謠的臉色恢複了常態,而目光也重新投向那片花林,“廟堂之上無意逼瓦剌就範,這表明麓川之役戰事不順。”
“不錯,妹妹愈來愈像個女諸葛了!如今麓川之役是騎虎難下呀,大明想穩住瓦剌,而瓦剌諸部也想穩住大明,雙方都不敢妄動。可是,我大明畢竟是地廣人眾的泱泱上國,北境陳兵百萬,並未受麓川之役的牽扯,看看盤麵,大明局麵占優,可惜百官仍是謹慎有餘而魄力不足,什麼事都要力求萬無一失,那就意味著一事無成!這世上何來萬無一失的好事?”
呂夕謠莞爾一笑,“北境安寧不好麼?你正好做個賢王,等北境戰事複起,朝中君臣恐怕又會想起你來。”
是啊,北境安寧,他這個親王就可以做個閑人了。但與眼前的清閑相比,血戰似乎並不可怕,可怕的反倒是平靜表明之下的暗湧,它無征無兆,了無蹤跡,卻會在某個意想不到的節點上迎來驚魂一刻,許多人因此而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見朱祁銘沉吟不語,呂夕謠的目光緩緩移至他臉上,“你有心事?”
“嗯,不過是一些瑣事而已。你說,我一個堂堂親王,整天圍著賽罕鞍前馬後,成何體統!”朱祁銘立馬岔開了話題。
“你們以往見過麵?”
她曾咬過我一口!這話剛到嘴邊,朱祁銘就把它生生咽了下去,“我差點死在她的一幫屬下手裏。”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怨錯了人,鬆樹堡的往事應該算到其父其兄頭上才對。
“你也不必為此犯難。聽何司讚說,賽罕是瓦剌公主,又是一個女子,不便留居會同館,故而讓她居於宮中的碧玉軒,那裏離常德公主舊居竹雨軒不遠。她纏著跟我學琴,看樣子一時半會無心四處走動,我會陪著她的。”
朱祁銘聞言大喜,“有勞妹妹了。”
呂夕謠白了朱祁銘一眼,轉身回了書房,這時,鹹熙宮的梅子急急進了別院,遠遠的就開了口:“越王殿下,皇太後急著找殿下。”
朱祁銘也不問明緣由,趕緊隨梅子趕往鹹熙宮。
一進鹹熙宮,就見皇太後站起身來,一把抓住朱祁銘的手臂,“祁銘,這洞庭茶為何這麼快就變味了?方才哀家飲茶的味道與午前大不相同。”
朱祁銘湊近茶盞凝視片刻,旋即輕輕搖頭,“皇太後,茶葉豈會變味?是用錯了水!”
一名小宮女怯怯地站了出來,“奴婢不敢粗心,仔細驗過了,不會有錯,是禦用監早上派人送來的山泉水呀!”
梅子聞言立馬近前告罪:“皇太後,都怪奴婢午間出去了一趟,臨行前又忘了吩咐她們。您午前的飲茶用水是越王殿下送來的。”
“哦?”皇太後一臉疑惑地看向朱祁銘,“祁銘,你送來的水與哀家日常用水有何不同?”
“回皇太後,祁銘送來的是鎮江中泠泉泉水。”朱祁銘笑道。
這邊皇太後還在詫異,那邊梅子就轉身進了裏間,重新燒水去了。
“鎮江那邊的泉水?”皇太後吩咐一名近侍宮女道:“取一盞泉水來讓哀家嚐嚐。”回過頭來對朱祁銘道:“祁銘,那邊的泉水與京師泉水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