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飛的大雪掩住了殿宇的輪廓,早上方清掃幹淨的宮道又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的積雪,整個紫禁城全隱在冰雪的世界裏,失去了往日的真容,讓人倍感陌生。
眺望仁智殿方向,太皇太後喪禮的肅穆氣氛已然淡去,過不了幾天,前朝與後宮又將養足精神,去樂此不疲地勾心鬥角。
雍肅殿那邊似有人影晃動。雍肅殿!朱祁銘當然記得,在這個類似於禦書房的地方,他曾以一身的意氣風發舌戰輔佐大臣,還在彼處與天子兩度夜宴······
數年之後他驀然發現,天子根本就不想做那個“舍我其誰”的漢武帝,天子隻想做一個君臨天下的皇帝!
太皇太後曲意隱忍也好,刻意為天子立威也罷,終歸都是徒勞。廟堂之上必將是六神無主,社稷的神明既非由天子執掌,又未被臣下操控,它似乎在某個不明的時刻,遺失在了某個神秘的角落裏。
罷了,是該淡出了······
來到那條熟悉的宮道上,方靠近別院,就隱隱聽見崔嬤嬤正與茵兒、渠清低語。
“聽說靜慈仙師連日來滴水不進,隻怕捱不了幾天了!”
“唉,靜慈仙師身子骨本來就弱,哪經得住這番折騰!”
······
雪地裏頓時響起了急促的“沙沙”聲,就見朱祁銘拚命朝離院方向跑去,身後傳來崔嬤嬤焦急的呼喊聲。
“殿下,使不得呀,您可千萬別去惹不自在呀!”
朱祁銘恍若未聞,一口氣跑到離院,進了大門,憑直覺尋到內室。
“越王殿下!”
娟兒怔了許久,回過神來後招呼室內的內侍、宮女悉數退去。
“越王?”靜慈仙師從榻上微微欠起身子,“孩子,你不該來離院呀!”
朱祁銘跪在榻前,“祁銘給靜慈仙師請安!”
靜慈仙師眼中淚光一閃,隨即翻過身來,伸出雙手扣住了他頭上的金麵罩,似想揭下麵罩仔細瞧瞧,片刻後她收回雙手,低聲哽咽起來。
“可伶的孩子,你是太皇太後的親孫,如此年少就立下了那麼多的大功,怎麼也變成了這個樣子呀!”
望著一臉憔悴的靜慈仙師,朱祁銘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秦惠嬪的身影。
“毀容而已,祁銘無礙。倒是靜慈仙師您萬萬不可想不開呀!下一輩人處境艱難,您身為長輩,若不能為人表率,下一輩人又如何能有那分堅毅去闖過一道道難關?”
“下一輩人?青兒?”靜慈仙師掙紮著坐起身來,“青兒怎麼啦?太皇太後屍骨未寒,某些人就急不可耐地報舊怨,天理何在!人的良知何在!”
青兒?她叫秦青?朱祁銘無暇細想,當即頓首道:“望靜慈仙師保重身子!”
靜慈仙師茫然望向門外,“都說皇後賢德,難道皇後就不能替青兒做主嗎?”
“賢德?”朱祁銘搖頭,“若論賢德,天下何人比得了您當初的賢德?在這深宮之中,生存不靠賢德,而靠手腕!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您那樣把溫良恭儉讓滲透在骨子裏。不過,您放心,萬事開頭難,品性純良,起初難免會吃些苦頭,隻要您保重自己,暗中守著、看著,下一輩人處境再難,也會咬牙挺住,總有一天能領悟到安身立命的許多奧秘。”
靜慈仙師早已泣不成聲,哭夠了,終於收住了眼淚,“謝謝你,祁銘。”
辭別靜慈仙師,朱祁銘心中有分釋然。
回到別院,他發覺事情遠不是他想象的那麼簡單。就見皇太後陰沉著臉坐在正殿中,一見他進門,就霍然起身。
“祁銘,哀家是真心待你好,何曾有負於你?如今你竟瞞著哀家去見那個······賤人。莫非你對哀家心存怨言?那你為何不對哀家明說!”
朱祁銘跪下,凝思片刻,忽然發覺自己此刻竟難以出言申辯。他這個親王可以任性,想必皇太後訓斥一頓也就過去了,但皇太後肯定會把對他的怨氣撒在靜慈仙師身上,如此一來,他縱然說服靜慈仙師打消了輕生的念頭,卻無法讓靜慈仙師免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皇太後,此事不怪越王殿下,都怪奴婢自作主張!”紅蓼突然跪伏於地,“奴婢得知靜慈仙師的性命危在旦夕,便謊稱您在離院,把越王騙了去。”
皇太後如打量一件奇物一般,圍著紅蓼轉了一圈,眼中流露出來的意味半是深沉半是冷漠。“你為何要這麼做?”
紅蓼頓首,“奴婢隻為報恩。宣德二年靜慈仙師還是皇······還身居坤寧宮,有一次奴婢照您的吩咐前去坤寧宮敬獻賀禮,告退時不小心碰落了一件禦賜的青花瓷,差點被宮正司的人拿去問罪,後來靜慈仙師發了話,奴婢這才得以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