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銘再次率軍來到了遼東大地。
與數年前初來此地時不同,而今在他從容的行色下,藏著一股氣吞山河,揮卷風雲的豪情。
他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也知道自己該等待什麼。
不過,此刻他的神思卻不在國事上。
早春時節正值,他很想集中自己的嗅覺、視覺,盡情感受遼東大地上春的氣息。腦中閃現出杜甫的詩句,“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
“殿下,歇會兒吧?唉,這個鬼地方!”
歐陽仝咧著嘴,身子幾乎要伏在馬背上了,一聲抱怨揮去了朱祁銘的聯想。
朱祁銘這才察覺到大地上的冰雪尚未融盡,裸露的土地一片荒涼。
與中原、江南、巴蜀之地不同,遼東的冬春之替少有詩情畫意,那簡直就是一場冬與春的慘烈廝殺,一次關於春天鳳凰涅槃般的重生。凍雨或雨夾雪反複糾纏,直到月餘後,原野上的植物頂住殘冬的瘋狂肆虐,頑強地抽芽冒綠,人們才會領略到遲來的春意。
幸虧今日天氣晴好,否則,若遇上凍雨或雨夾雪,那番滋味可不好受。
朱祁銘衝唐戟揮手,唐戟一聲號令,四千餘人的騎隊應聲駐馬,眾人相繼翻身落到地上。
“歐陽長史畢竟不是行伍中人,長途奔波數千裏,恐怕吃不消。”
歐陽仝苦笑幾聲,舒展四肢,活動著近乎僵化的筋骨,“殿下,眼下咱們糧草不周,還需派人與遼東都司接洽。”
此次來到遼東與數年前截然不同,朝廷並未傳旨或移文給各地衙署、衛所軍,故而越府護衛軍隻能自帶糧草,這一路奔波下來,給養已然告罄。
找沿途百姓購糧不太現實,而今整個遼東除去駐軍外,人口共計不足三十萬人,散居於各處城堡,且不說行軍路線偏離了城堡密布地帶,就算遇見了城堡,隻怕當地居民家家戶戶的餘糧也不多。
自洪武、永樂以降,遼東人口在緩慢增加,而糧食產量卻在逐年下滑。這裏隻能種植一季農作物,且水利設施極不完備,旱澇無常,故而少有豐年,再加上砍伐森林耕種年深月久,土壤荒漠化趨勢加重,糧食產量自然會隨之降低。當地居民僅靠農耕是不足以糊口的,農耕之餘,還需漁獵,就像當年馬虎所做的那樣。
而遼東大軍的給養大多是從山東那邊經海路運來的,儲備充足,這個時候,朱祁銘也隻能找遼東都司求助了。
“此地距遼東都司不足百裏,歐陽長史不用著急。”
朱祁銘移步至歐陽仝身邊,輕輕撞了他一下,逗得歐陽仝咧嘴就笑。與幼時的代課老師相處,朱祁銘總持摯友般的心態。
越府內衙文官隻有七人願意跟隨朱祁銘,這種選擇並不尋常,它意味著患難與共。考慮到文人體質不宜長途奔波,所以朱祁銘將其中的六人安置在了龍門川西岸的營寨,隻讓歐陽仝一人隨行。
這時,王烈氣鼓鼓地走了過來,“殿下,跟來的四百人完全不懂行伍之事,亂糟糟的,看著心煩!”
朱祁銘扭頭望向不遠處的一堆人,這些人一個個站沒站相,坐沒坐樣,一看就知他們平時隨意懶散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