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謙、陳循等人資曆尚淺,朝中稱得上德高望重的老臣,除位居六部尚書之首的吏部尚書王直之外,就數累朝老臣胡濙了。
殿中君臣誰都聽得出來,餘忭語意暗指王直、胡濙等老臣,擺明了是欺他們隻會唱高調,真要他們遠赴虜廷見上皇,那些素來謹小慎微的老臣未必有這個膽量。
殊不知,宮廷紛爭算路十分複雜,可不像餘忭盤算的那麼簡單。關鍵之處還在於,王直、胡濙等人真的請旨遠赴虜廷,景泰帝敢開口說出“準奏”二字嗎?
當然不敢!
萬一假戲成真,把一個資深尚書逼入虜廷,成為上皇陣營中的幹將,此事的後果還不算太嚴重,畢竟隻有區區一人而已。真正嚴重的是,景泰帝若準奏,那就意味著他不太體恤老臣,有“視之如草芥”之嫌,故而答應讓老臣遠赴虜廷冒險,必將令無數廷臣心寒,這關心到朝中的人心向背。
再說,殿中不乏主和者,他們未必個個都怯懦,至少在廷爭上,他們是不會輕易認輸的,弄不好牛脾氣一發,怎麼也拽不回來,硬是要遠赴虜廷見上皇聖駕,那該如何是好?場麵僵持不下,反倒會令景泰帝下不來台。
未發一語的胡濙趕在這個時候緩緩出班,“啟稟陛下,臣雖年邁,但自永樂以降,臣屢受皇恩,而今社稷危殆,臣自當為國分憂。臣願一人一駕獨行,遠赴邊境迎候上皇聖駕。”
“這······”
景泰帝匆匆走下禦台,來到胡濙身前。盡管他對胡濙素無好感,但還是要硬著頭皮好言安撫一番,因為話是衝胡濙說的,卻是給殿中一大幫老臣聽的。
“胡卿是累朝老臣,國之棟梁,而此去邊境路途遙遠,一路上車馬勞頓,胡卿哪堪承受?眼下社稷多事,還望胡卿切不可再存此念,時時事事都以社稷為重。”
聞得此言,殿中有六成人當即跪伏於地。
“臣等願赴北境迎候聖駕。”
一個個都想順著杆子往上爬是不是?景泰帝心中不樂,微微側頭,看似不經意地瞟了於謙一眼。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主和者、主張出迎上皇聖駕者占據了人數優勢,看見這番場景,於謙心中有分無奈。也怪那個餘忭,好心辦壞事,以一番思慮不周的刺激性言辭,將局麵早早導入了攤牌的地步。
“臣等懇求出迎聖駕,雖萬死而不敢辭!”
不待於謙開口,跪地官員將頭磕得“咚咚”直響,言之鑿鑿,情之切切,令殿中幾名秉性純良的女官感慨動容,無不淚眼婆娑。
陳循出班,“皇上已致書上皇與也先,他日上皇以數騎或十餘騎人馬隨行入境,皇上自會派遣百官出迎,故而此時談論迎駕一事還言之過早。”
跪地者中一人抬起頭,斜眼冷視陳循,“聽聞上皇捎來敕書,得知上皇日日在虜廷受苦,我等寢食難安,恨不得生出翅膀飛到虜廷見駕,不願再耽擱下去!”
陳循又道:“而今不知也先駐紮於何處,也不知上皇何時啟程回國,大家急也無用!”
另一名跪地者抬起頭來,“季鐸都能見到上皇,我等豈會不如季鐸!”
“咚咚咚!”
磕頭聲複起,合成的聲浪令人聞之心驚。
景泰帝默然良久,一時間心灰意冷,腦中飛快地盤算著妥協的法子與尺度。這個時候自然要先叫上胡濙、王直等人,去內殿密議一番。
跪地的一幫廷臣中,已經有人禁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