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番試探碰壁之後,朱祁銘終於明白,在可以預見的將來,景泰帝的潛意識裏根本就不會有“準越王赴藩”這五個字。
朝中紛爭開始牽扯出親王違製的話題,當含沙射影之術甚囂塵上時,他被架在火上烤。小心謹慎本不是他的行事風格,但大明眼看就要迎來新生、蛻變的曙光,經過一番盤算之後,因為珍惜當前的一盤好局,所以他還是選擇了謹慎行事。
他偶爾赴鹹熙宮問安。上聖皇太後依然在打情感牌,時常從宣德十年的那次送賞講起,一直講到太皇太後的生前托付;還命皇太子朱見深、重慶公主與淳安公主屢屢陪他這個越王。
許多時候,有情有義與顧全大局難以兩全。這令朱祁銘開始承受內心的煎熬。
時光飛逝,隨著正旦那日的鞭炮聲響徹京城大街小巷,正統朝已然作古,大明迎來了景泰元年。
十日燈市如期開市,璀璨的燈火映照著如湧的人流,把一副萬分真實的太平盛景呈現於世人眼前,在彩燈高懸的市樓中,處處熱鬧非凡卻又秩序井然。
到了上元節那日,景泰帝大宴文武百官與萬邦朝使。得知大明在與瓦剌的較量中占據了明顯的上風,萬邦朝使隆禮朝拜上國天子,毫不吝惜地顯露著他們的心悅誠服。
有感於天下大勢日趨明朗,景泰帝不再讓焦慮占據自己的大腦,而是在節宴上顯得無比淡定與從容,宴上照例賜假十日,這讓與宴者意識到:大明已安然度過了危機。
京城的正月就這樣在喜慶中匆匆而過。不知不覺間,大地回暖,草木泛青,空氣中彌漫起花草的芬芳。
雲娘回到了京城,在秋浦軒拉住呂夕瑤嘀咕半天,而後邀呂夕瑤赴西郊踏青,還說蟄伏多年之後,西山五傑終於現身了,竟在西郊當著雲娘的麵自報身份。雲娘勸呂夕瑤去認證一番,看他們到底是不是當初意欲行凶的賊人。
西山五傑?他們那是被人假冒了名頭好麼!
朱祁銘不禁搖頭。有雲娘及其武功極高的隨從照應,他倒不怎麼擔心呂夕瑤的安危。再說,順天府及五城兵馬司仍在懸賞通緝西山五傑,若西山五傑腦子尚未壞掉的話,他們怎會貿然結束“地下”隱伏生涯而自投羅網?分明就是戲言嘛!
也罷,權當是郊遊好了!朱祁銘未加勸阻,送走呂夕瑤與雲娘,他不讓錦衣衛隨行,獨自乘上馬車,應駱漢之邀,赴駱漢之子的市樓飲宴。
“小王近來總是深居簡出,放眼滿城的故舊,也隻能在您這裏散散心。”
隔窗望著街市上稀疏的行人,朱祁銘嘴上說得可伶,臉上卻是一副大感愜意的樣子。
膳案就設在樓上,駱漢顯然頗費了一番功夫,將環境布置得相當宜人,膳食打理得非常可口,而斟滿大盞的美酒,竟是尋常人家難得一見的秋露白。
“嘿嘿嘿······”
不得不說,駱漢一旦笑起來,就變成了一個慈祥的老頭,少了當年在灶突山染上的戾氣。
“老夫也不習慣會客,在深山老林裏獨居多年,一個人呆慣了,除了殿下,老夫根本就不願與其他人飲酒閑話家常。”
好像許久都未如此輕鬆自在了,朱祁銘連連舉盞,一盞酒足有一兩,隻過了片刻的功夫,他已飲盡三盞酒,根本就停不下來。
“往後小王自備酒饌,常來此地與前輩小聚。”
駱漢提起酒壺,微微傾斜上身,隔案替朱祁銘斟酒。
“老夫倒是求之不得!”放下酒壺,極仔細地打量了朱祁銘一眼,“殿下堪稱英雄蓋世!可惜,天下大勢已定,等大家都過上了太平日子,大明就會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殿下這柄國之利刃也該入鞘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