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瘋了。”他聲音低沉地說。他跟在她後麵,一步接著一步,當她被迫退避時,他死死盯住她的眼神裏,既沒有溫柔,也沒有悲憫。她停下來,高舉的控訴之手垂了下來,她睜大的雙眼明顯縮小,眼瞼慢慢合上,遮掩起它們狂野的美麗。她站著一動不動,幾乎和死去的姐姐麵色一樣慘白。這男子握著她的手,將手臂輕柔地繞在她的肩上,好像怕她倒下。突然,她眼中流下了滾燙的熱淚,像個孩子撲進母親懷裏,她緊緊抱住他。他微笑起來,這微笑令我十分厭惡——或許,任何微笑都會這樣做到——將她沉默地引出房間。
接著是驗屍——習慣的判決:死者,顯然,係“心髒病”突發致死。在證實心髒病發作前,可憐的葆琳心髒無疑出了大問題。屍體被塗上了藥劑,被專程到來的人運回舊金山,夏娃和貝寧都沒有陪同。旅館裏一些愛說閑話的人鬥膽認為葆琳死得很蹊蹺,許多人至今認定確實死得非常奇怪。但好心的女房東慷慨地將自己扔到了大家的對立麵,說這是由於女孩健康上不穩定的先天因素造成的。沒有任何記錄,能對與她們每人明顯相關的活動細節作出任何解釋。
就在葆琳死後大約一個星期後的夜晚,我有一本書忘在了陽台上,我就出門去拿。在陽台上的葡萄藤架遮擋住月光的一個角落裏,我看見理查德·貝寧,如同幽靈一般,我還聽見原來曾聽到過的夏娃·梅娜那壓低的甜美嗓音,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她正站在他麵前,一隻手搭在他肩上,如果我再靠近點,肯定能看到她抬頭凝視的多情眼神。他握著她另一隻手,低著頭,姿態非常優雅高貴。他們的樣子正如一對戀人,我站在黑暗處,觀察著,我甚至覺得比在樹林的那個難忘之夜更有負罪感。我準備撤退了,這時,女孩開口說話了,她的話語和她的姿態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使我十分驚訝,忘了走開。
“你會要了我的命,”她說道,“就像你對葆琳做的那樣。我懂得你的居心,我也明白你的手段,我現在不想再問什麼了,隻是你再也沒必要呆在這兒,讓我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吧。”
他沒有開腔——隻是鬆開了握著她的手,將她搭在肩上的手推開,轉身走下通向花園的台階,消失在灌木叢中。但不大一會,我聽見,似乎在很遠的距離,他動聽的聲音唱著下流小調我仔細聽著,在某種內心的崇高感官麵前,這歌聲像從很遠、而又陌生的布滿生靈的土地上,帶回了令人壓抑的力量。
這歌聲像一種魔力壓製著我,它消失後,我又恢複了常態,立即覺察到機會來了。我從黑暗處走到女孩站立的角落,她轉身帶著某種神情盯住我,就像一隻被獵殺的野兔,可能我的突然侵擾嚇著她了。
“梅娜小姐,”我說,“我求你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他對你居心何在。可能我很鹵莽,但這不是一件可以謙讓的事情。看著一位女人處於危險之中,任何男人都不能見死不救啊。”
她在傾聽,但沒有什麼表情——我幾乎絕望了,這時她閉上藍色的大眼睛,好像難以啟齒地疲倦。
“你不用救我。”她說。
我抓住她的手臂,輕輕搖動她,如同搖動陷入了危險睡眠中的人一樣。
“你必須清醒清醒,”我說,“事情必須得做,你必須讓我救你。你已經說過那人殺了你姐姐,而我相信——他還會殺了你,我相信這點。”
她隻是抬起頭望著我。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一切?”我又催促道。
“沒有什麼可做的,我告訴你——沒有。即使我能去做我也不會。至少沒什麼關係。還剩二三天我們就要離開了,走得遠遠的!如果你看到了什麼,我求你別說出去。”
“你瘋了,小姐。”我正嚐試用粗暴的話語來打破她死亡般的鎮靜。
“你已經控告他殺了人,除非你向我解釋清楚,不然,我會去警察局告發你們。”
這下她醒悟過來,但我不喜歡這種方式。她驕傲地抬起頭說道:“別來插手,先生,這不關你什麼事。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莫倫先生,不關你的事。”
“這事與這兒的每個人都有關——與全世界的人都有關,”我回答道,十分冷酷。“如果你一點都不愛你姐姐,至少,我認為你也是凶手。”“聽著,”她打斷我,無力地靠在我身邊。“我很愛她,是的,上帝都知道!但是我更愛——超出了一切,超出了想象,我愛他。你偶然偷聽到了一個秘密,但你不能利用它去危害他,否則,我決不會答應的。你剛才對我說的話——就是一種危害。你認為你的‘警察局’會相信你嗎?”現在,她像天使般微笑了,上帝啊救救我吧!我已經愛上她了!難道她沒有用許多種占卜方法中的一種,讀到我對她的感覺嗎?她整個的神態已經改變了。
“來吧,”她近乎引誘地說道,“答應我,別再這麼無禮了。”她用最友善的方式挽住我的手臂。“來吧,我陪你散步吧。他不會知道的——他今天一晚上不會回來。”
月光下,我們一起在陽台上散步,她似乎忘掉了近來親人的喪亡,在布朗維爾從未見過的少女的怒吼和低聲抱怨。我默不作聲,感到很不自在,覺得這是她耍的一個花招。它無疑是個暴露——這個最令人迷戀、顯然沒有罪過的尤物,鎮定而又懺悔似地欺騙了這個男人,就在片刻之前,她承認和表達了對他最深深的愛情,這愛情甚至發現死亡是一種可以接受的示愛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