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秦腔:自作多情為哪般(1)(1 / 3)

幾天年很快過了。人們便投入緊張的勞動之中。

齊翠花的任務還是往地裏送糞。比起剛勞動的時間,她已經硬幫多了。如果不是突擊性的勞動,她都能適應。不過,最使她不能麵對的是紅為民對自己的熱情。他對她的態度,實在跟十多年前柳毅對她的態度太相像了。他是不是也會像柳毅那樣走柳暗花明的路呢?

食堂的飯食越來越差。過年期間吃了幾頓白麵饃饃白麵飯,接著就是秋田麵饃饃、秋田麵的飯食,洋芋條子菜,漸漸的,就一頓稠一頓稀,一頓多一頓少。到了四、五月青黃不接的時候,就幹脆上頓下頓喝糊湯了。這樣的情況再把大夥兒集中到食堂裏吃飯,就沒有多大意義。隊幹部就允許大家把糊湯用罐子提回家去。一天喝上兩頓糊湯,實在挨不住,人們就想各種各樣的辦法填飽肚子,有人把原先還沒有交售的糧食悄悄在磨子上磨了,再支起胡基,架上小鍋,炒一些麵子,撒在食堂打來的糊湯裏麵。有人剜些苜蓿和苦苦菜煮熟,摻和在糊湯裏增加飯食的數量。於是,家家戶戶都在隱蔽的地方支起一個簡易鍋灶,早晚都會有嫋嫋的青煙從各家院牆頂上飄上天空。

齊翠花沒有這樣的條件,她隻好忍饑挨餓。

公社下了指示,要動員社員踴躍賣餘糧以解救群眾饑荒。給紅城大隊分派的任務是一萬斤。田彥文開了幾次社員大會,動員了幾次,還是沒有人響應。就以檢查衛生為名,組織了幾個人的檢查小組,挨門挨戶地檢查起來了。

齊翠花的房子也被檢查組檢查了。田彥文從她的包袱裏檢查出了半布袋子炒麵子。炒麵子是蓧麵做的。田彥文解開布袋口的繩子,捏了一撮炒麵放進口裏嚐了嚐,然後“呸呸呸”唾到地下,冷笑了一聲說:“貧下中農喝糊湯哩,右派分子卻享受特殊待遇哩。齊翠花,這炒麵是誰給你送來的?”

齊翠花見問,不能不答,就說:“那是……那是醜旦兒送來的……”

田彥文說:“醜旦哪裏有炒麵?你怕是搭了醜旦兒的皮吧?紅支書,你進來辨認一下,看是不是你家醜旦的炒麵?”

紅富貴一直有意避著齊翠花,不與她正麵接觸,這次檢查“衛生”,他每家每戶都去。到了齊翠花的高房門前,別人都進屋了,他沒有進去,而是站在堡牆上觀看河裏的一切。他聽見田彥文叫他,就低頭走進了屋裏。屋裏本不很寬大,這時有田彥文、紅立昌、九子和公社的另一名幹部,顯得屋子很滿。他上前伸手從布袋裏抓了一把炒麵,炒麵焦黃黃的,一股麵香撲入鼻孔。他用舌尖舔了舔炒麵,咂吧咂吧嘴,肯定地說:“就是醜旦兒炒的麵子。那一天他支著鍋偷著我炒蓧麵,讓我給發現了。我問他哪裏來的蓧麵?他說是一個要好的同學給他給了幾斤,讓他溫麵茶衝著喝。我就再沒有管,不想這個龜兒子卻把麵子送到這裏來了。”

田彥文狡猾地笑了笑說:“你兒子把炒麵送給他媽,你真格不知道?”

紅富貴說:“那龜兒子說他要帶到學校裏,下晚自習以後充饑飽哩,我哪裏知道他送到這裏來了?他都那麼大了,我還能天天跟著他?”

紅立昌和九子也說:“紅支書整天忙得團團轉,根本沒時間過問兒子的行蹤。”

田彥文說:“就算你紅支書不知道吧?是這,炒麵要沒收,放到食堂大夥兒一起享用。不能讓貧下中農挨餓喝清湯,右派分子卻在背地裏搞特殊化。小王,把炒麵袋子帶走!”

這麼上好的蓧麵炒麵子究竟是誰給她送的呢?一路上,紅富貴腦海裏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們家裏根本就沒有個蓧麥渣渣兒,兒子醜旦倒是炒過白麵麵子和糜麵麵子,而沒有炒過蓧麥麵子。他的同學送給他幾斤蓧麵也是自己隨意編造的謊言。自己要是不編造這樣的謊言,田組長就要打破砂鍋問(紋)到底。除了她兒子醜旦外,誰送她這麼好的吃的她都說不清楚。即使說清楚了,也會連累那個送炒麵的好心人。醜旦紅星是她的兒子,雖然說一個學生也要同右派母親劃清界限,但這個界限究竟要劃多清,誰也沒有標準尺度。再說,兒子給母親送吃的,不管是誰,他多麼的革命、左派,在這樣的問題上還是能夠接受的,能夠想通並允許的——醜旦是送炒麵的最好也是唯一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