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跟隨那位名叫宋秀榮的大嫂在銀川火車站附近的飯館裏吃了一頓揪麵片,就坐上了開往北京的列車。她們到內蒙古臨河下了車,又改乘班車,走了大半天,才到了宋大嫂的家。
這哪裏是什麼家?在一座山梁的避風處,靠崖的地方開著一孔窯洞,要不是崖頂上的黑窟窿裏往外冒煙,誰也不會想到這裏會住一戶人家。窯門倒還結實,用厚厚的木頭胡亂釘了一塊門扇,緊緊地關閉著。門板的頂上開有一個升鬥大小的排氣口。雖然有一眼窗戶,但不知是啥原因,也被用木板釘死了。
走到門前,宋秀榮看看身後和周圍,便伸手從一個崖縫裏掏出鑰匙,開開了那把很大的鐵鎖。順子隨著宋秀榮進到屋裏,立即就有一股難聞的味兒撲麵而來。窯內一片昏暗。
順子正在惶恐不安地打量窯內的一切,卻聽見了牆角發出了異樣的響聲,好像有人在翻身,緊接著,那邊發出了男人的聲音:“你回來了?”
順子嚇了一驚,連忙躲在宋秀榮的身後。
宋秀榮說“妹子不要害怕,這是我男人。”
宋秀榮一路上也多次提到她有個瘸腿男人,卻沒有想到他會把自己鎖在屋裏睡覺。
宋秀榮說:“我出門幾天了,臨走給他留下的饃饃和水大概用完了。哎,牛筋,饃饃吃完了嗎?”
那個名叫牛筋的男子在炕上說:“都吃完兩天了。你再不回來,把我就餓死了。拿啥吃的著嗎,快給我吃些?”
宋秀榮就說:“你呀,你老是貓兒吃漿子哩,總是在嘴上挖抓哩。給,這裏有半個幹饅頭,你先吃。家裏來了客人,我給咱們做飯吃。”宋秀榮從挎包裏掏出一塊卷了皮的幹饅頭,忽地一下拋到炕上,那個男人準確無誤地抓到了手裏,大口大口地啃咬起來。
順子想著自己的事,就說:“大嫂,還是先找那個蒙族老醫婆吧?看了病,我還打算回去哩。”
“不急不急。”宋秀榮說,“你這麼個身子,在路上顛簸了多少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今日到家了,大姐給你烙油旋餅,燒荷包蛋,給大妹子補補身子。明日個我再領你去尋她。你先坐在這個木頭墩墩上歇緩歇緩。”
順子說:“那我幫你燒火吧?”
宋秀榮在幾個壇壇罐罐裏搜尋了好一陣,才搜尋出一碗雜麵,湊合著做了一頓雜麵飯。雞蛋倒有幾隻,宋秀榮說留著明早燒荷包蛋。
天黑了下來,宋秀榮點起了煤油燈。順子想著心事,一會兒瞅瞅那鋪不大的土坑,一會兒掃視窯裏的擺設,臉上露出恐慌的神色。
宋秀榮笑著說:“妹子你是愁著沒地方睡吧?你是遠路上的客人,姐總不能慢待你麼?你不要害怕,那一口子——你姐夫我讓他到羊圈房裏去睡。要不妹子先一個人在屋裏待著,我把你姐夫背到羊圈房裏去睡覺。你要是害怕了,姐把你鎖在窯裏。姐一會兒就回來了。”
事到如今,順子隻好咬著嘴皮點了點頭。
宋秀榮俯下身子吃力地把那個男人拉了起來,又讓他爬在自己的肩膀上,吃力地邁出了窯門。她一出門就用鎖子哢嚓鎖了窯門。一陣哧踏哧踏的聲音漸漸消失在窯門外。
順子覺得有些冷,就想到熱炕上暖和暖和。她把手伸進炕上破被子下麵一摸,炕還熱著。就抬腿上了炕。她望著燈盞上跳動的火苗,一股強烈的思鄉念頭像潮水一樣湧上心頭。她想起了那個溫暖的家。母親總是把炕燒得熱熱的,把被褥拆洗得幹幹淨淨的。家裏雖說不太寬裕,但也樣樣都有,擋不住手。自己想吃啥就讓母親做啥飯,有時幹脆自己動手做。哪像出了門這麼不方便?真是好出門不如窮在家呀!
肚子裏的冤家又一次不安分地滾動。她心裏潑煩極了。自己為啥走到這一步呢?都是那個壞了天良的紅星。紅星,你個缺了德的壞種,你如今在哪達呢?你死到外頭了嗎?罵歸罵,但她還是希望奇跡出現,紅星能路過這裏。
順子心急忙亂地思前想後,突然一陣門響,發出可怕的聲音。她以為是宋秀榮在門外故意嚇她,就輕輕地叫了一聲:“姐,快進來,我害怕……”
可門外沒有應聲,嘶啦嘶啦刨門板的聲音更響亮了,還發出一聲接一聲的怪叫。這叫聲像狗又不像狗,像人又不像人,好像個啞巴一樣吱哩嗚啦地鳴叫著。是不是宋姐家裏養的貓半夜咬了老鼠回來了,要進來?聽聲響,不是貓。貓的動作沒有這麼勁大。是狗還是狼?!想起狼,順子身上立即起了雞皮疙瘩,她連忙挪向炕腳下,把頭用炕上的破被兒苫住,屏住呼吸聽門外的動靜。她希望宋姐快點來。可又一想,門外要真的是狼,宋姐碰上豈不把她吃了?她嚇得直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