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次不同了,因為躺在我麵前的,不再是跟我毫無交集的陌生人,而是他!那個我曾經的戀人!雖然未曾見麵,卻早已想要以身相許的戀人!
我拿著手術刀的手在戰抖,刀頭隨著我的戰抖在微微顫動著,就像是經過了一場小型地震。
“張敏,屍體體積較大,用STRYKER(品牌名稱)專用解剖電鋸更好!”擴音器中又傳來了石秀美的聲音,客觀地說她的指導一向非常專業,讓人不得不遵從。
STRYKER專用解剖電鋸是從美國進口的一種專用解剖的電鋸,這種電鋸的特點就是用它切斷骨頭時,不會給屍體其他部分造成較大的創傷麵,也不會濺出過多的骨屑。這種電鋸比起一般的手術刀來,確實簡單易用了很多,由於其輕便的特點,也適於力量單薄的女性法醫操作。
助手立即端來了電鋸,並通了電。但我依舊遲疑著,眼前的屍體實在讓我難以下手。
“張敏,小心點,電鋸雖然方便,卻也容易傷及屍體的內髒。”石秀美似乎把我的猶豫看成了是一種小心翼翼。
我看著他,覺得他正在向我重複著那句話:
我真想變成一具屍體,躺在你的麵前,那樣就能跟你見麵了!
也許他的預言真的就像是一個魔咒,也許我們真的隻能以這樣的方式見麵。殷尋,為了找出殺害你的凶手,我隻能這麼做了!對不起!
我揮動起了電鋸,伴隨著鋸頭與屍骨間的摩擦聲,他的胸腔被打開了,然後我用雙手把屍體胸前的皮肉朝著左右往外翻開——我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是閉著眼完成的。
屍體胸腔裏瞬間噴出了一股氣體。我知道這是他的胸腔內積聚的大量腐蝕氣體,受到其侵害的人會影響到健康。我沒有閃避,因為我戴著全套的護具,但是我知道,讓我最難以接受的並非這些氣體,而是要真正地“看穿他”,這是這次解剖中最痛苦的環節。
往裏看,一切便一目了然。即便我再不情願,但任何的鑒定工作,都必須睜開眼睛才能完成。
此時無論如何痛苦,我都必須完成這項工作!這是法醫的責任,也是我對他的責任。
“請記錄!”我說話的語氣已經有些遲鈍,大學生助手仍然忠實地執行著我的命令。
“內髒已經有了腐爛的征兆,肺部有煙塵沉積,說明死者有吸煙史。胃部食物已經排空,十二指腸有未消化的食物殘渣,說明死者已經死亡八小時以上,和我之前推測的一樣,死亡時間是在淩晨兩點半左右。死者的心髒是驟停的,這是典型的因為壓迫神經引起的反射性心跳停止現象,是勒死的主要症狀。左肋的第二根肋骨有明顯骨折,是死者生前受到外部傷害所致。但脾髒並未因此受到傷害,也就是說外部的擊打和死者的死亡並無直接關係。”
“很好,張敏,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大家以後也要多向你們的學姐學習!”石秀美聽到我的判斷後,做出了她最為滿意的評價,但她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鋼針刺痛著我的心。隨後,解剖室裏便響起了掌聲。掌聲並不清脆,因為大家都是戴著膠皮手套拍的。而這種聲音對我來說就是一種摧殘,因為我剛剛因為剖開了自己戀人的胸膛而受到了褒獎,這難道不是一種諷刺嗎?
下麵的工作更讓我痛徹心扉,我必須將他的內髒摘除。
在以往的解剖中,往往不用去摘除死者的內髒,除非是特殊情況,但是石秀美卻告訴我,這名死者簽署了器官捐贈協議,在屍體解剖的過程中,一定要順帶把他身體的器官一並摘除。石秀美對我說雖然這些器官已經不可能做任何的移植手術了,但它們卻可以做成標本,供醫科大學進行研究。
石秀美並不知道,捐贈器官也是他對我的一項承諾,因為我曾經告訴過他,由於中國人傳統觀念的影響,很少有人願意捐贈他們的器官為醫學研究所用,他當時就爽快地告訴我他已經捐贈了自己的器官,還跟我說,希望實施摘除手術的人是我。
我當時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因為他和我說話的態度一直不太正經。但沒有想到的是,他真的簽署了那個協議,而且也真的是由我摘除他的內髒。
身體器官的嚴密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內髒間互相依存,摘除工作是一項極其複雜的工作。他的內髒很幹淨,除了那已經被煙熏黑的肺,其他器官沒有什麼異常。
不知道為什麼,石秀美隻要求我將他的心髒摘除。當我“下手”的時候,周圍的學弟、學妹們都圍了上來,他們都好奇這個最重要的人體器官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他的心對我而言具有什麼樣的意義。當我完成了切割將它取出的時候,我一遍一遍地問自己,他的心是否為我悸動過呢?
但不管怎樣,他的心此刻就在我的手上,他真的實現了他的諾言,讓我見識到了他的“真心”。我把它捧在手上,心中百感交集。
解剖工作最後的步驟,是把他剛剛被我剖開的胸膛,再一針一線地縫合上。這個工作看似簡單,卻是最漫長的。每一針紮在了他的身上,卻都像是紮在了我的心裏。雖然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但是我能!我的心在滴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