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北城門(1 / 3)

北城門下,一騎快馬絕塵而至。守門將望見騎手背上的白旗,不敢阻攔,早早地開了城門,放了他出城。城頭上幾顆淋漓的人頭,鮮血一滴一滴落下。城下的土地,有一小片,被血染成了紫黑色。騎手飛馳而過,一滴血就滴在了他背後的白旗上,殷紅的,一點,斜斜地拖著條尾巴,一條細細的線。

城下圍了許多人,他們似乎沒人聽見這騎快馬的聲音。他們的目光,全在一個啼哭的嬰兒身上。

哭得多麼慘啊!多麼絕望!更慘更絕望的,是嬰兒的母親,可她已經哭不出聲音了。她伸長了脖子,將頭卡在木板的缺口裏,身後一柄刀,高高地懸著。嬰兒的父親,她的丈夫,已經死了,死在宮門前,另一處合法殺人的地方,他的頭就掛在北城頭。她將頭歪過去,看了看城頭的丈夫,嘴裏默念了幾句,緩緩閉上了眼睛。

這嬰兒的脖子太細了!又拚命亂動,怎麼也不能將頭在缺口裏卡好!年輕的劊子手有點著急了,他看了看監斬官,早已經不耐煩了!又看了看另一位劊子手,那人舉著刀,舉得手都酸了,正怒目瞥著他。年輕的劊子手心下一陣暗罵:這破木頭塊子是哪個天殺的做的?這麼寬!沒想過小孩兒的頭怎麼辦嗎?這規矩也是蠢!幹嘛非得砍腦袋,一刀戳死了不行嗎?這孩子動來動去,脖子又短,哪能保證一刀砍個整的?他知道這是那些老家夥故意的,這種難搞的活兒,他們都故意推給他!

監斬官實在等得不耐煩了!沒見過這麼蠢笨的劊子手!他手裏握著一塊寫著斬令的牌子,卻遲遲扔不出去。監斬官叫過身旁的軍士,吩咐了幾句。

突然有人唱起了歌!原本鬧哄哄的刑場,一下子安靜了!人群左看右看,發現唱歌的,卻是那將要被問斬的女人。她用慈愛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孩子,流著淚,唱著。又絕望,又溫柔。

“風兒吹,燈火兒搖。月兒升過柳樹稍。柳樹葉兒飄呀飄,飄過河麵飄過橋。山迢迢呀,水迢迢。雨蒙蒙呀,霧縹緲。娘在花陰等寶寶。好寶寶呀,快睡著。兒要高飛化作鳥。飛過嬌花飛過草,飛過河麵飛過橋。飛過滄海戲蛟龍,飛過銀河齊日高。山迢迢呀,水迢迢。娘在花陰等寶寶……”

不等唱完,那嬰兒早已安分下來,昏昏睡著。監斬官趁此機會,扔下了斬令的牌子。人群整肅,一動不動,靜靜聽著女人婉轉柔和的歌聲。篤地一響,歌聲斷了,女人的頭咚咚咚滾下台來。人群靜默著,沒有任何反應,像是嚇呆了,又像是還沒有從歌聲的氛圍中走出來。年輕的劊子手終於放穩了嬰兒的腦袋,舉起刀來正要砍,忽被一個軍士一把扯倒。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軍士手起刀落,早將孩子的頭齊肩砍斷。刀入鞘,軍士三兩步下了台,又三兩步回到監斬官身邊。人群爆發了一聲驚呼,有人流淚了。一個小兵將兩顆人頭撿到一個簍子裏,提到城門口升起來。

年輕的劊子手呆了,他本來就是個反應慢的人。等他慢慢站起來,突然被一種奇怪的氣氛震懾住了。他望著城頭升起的人頭,看著台上無頭的嬰兒身軀。感覺有些說不清的東西堵在胸口,讓他難受。那嬰兒剛才還在亂動呢,這會兒已經不會再動了。女人的歌聲回蕩在耳邊,歌聲裏,嬰兒和人群,漸漸安分下來。年輕的劊子手有些呆了。

萬壽殿裏停著一口大棺材,大棺材裏躺著一具屍體。屍體並不怎麼高大,跟棺材相比,他顯得太過渺小。棺材旁邊趴著一個老婦人,哭哭啼啼,傷心得很。棺材的兩邊圍坐著三十六位修天師,他們嘴裏齊聲念叨著什麼,聲音挺大,誰都能聽見,可誰也聽不清。

長樂宮裏,年輕嬌美的公主孝惠穿著一身白衣,淚流雙頰,雖然悲痛萬端,朱顏卻未減半分,倒增了楚楚之態,益發動人。

哐當,一個人闖進了宮來,沒有人阻攔。長樂公主回頭一看,果不其然,是她的三哥——福王忠仁。

“妹妹,收拾收拾行裝,快走吧!”

“走?往哪走?”孝惠的眼淚不斷線,很詫異地問。

“往北走!去找你未來的駙馬,大哥也在北邊,他們都能保護你!”

“為什麼要走?父皇剛駕崩了,你就要我走?”

“別問那麼多了!再不走來不及了!車馬我已經在宮門口備好了!”

孝惠知道忠仁素來忠厚,既然這麼急切地要自己走,定然是有大事要發生了。而且,她已經大概猜到是什麼事了。當下便不多問,帶了貼身侍女翠珠和畫眉就出宮去了。出了宮門,果然有一輛馬車等著她們。馬車旁邊站了一隊持刀而立的漢子,各個精壯,卻都沒有著戎服,都是江湖人的裝束。

這是一輛多難看的馬車啊,尋常百姓乘坐的,太寒磣了。長樂公主眉頭一皺。領頭的人看出了公主的猶豫,便道:“公主,福王殿下這樣安排,是為了公主的安全,望公主查鑒。”公主知道事急,沒多問,便上了車。

車到北城門,守門軍攔住了。

“這麼一大隊人?你們是商人?”守門將走過來,將精壯漢子一個個打量。

“福王殿下有急事,讓我們出城去辦!”領頭人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