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李毅接到父親病重垂危的電話後,心神不寧,坐臥不安。父親一輩子種菜,靠賣菜得來的那些分分毛毛的碎幣供自己讀完了大學,從而也改變了自己一生的命運。他每次想起最後一次離鄉時,父親那張充滿皺紋、蒼老的如同一片霜後的白菜葉的臉的時候,總是感覺虧欠父親甚多。
他決定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推開身邊一切事務,回到闊別十年之久的老家看看。
李毅拿起電話,給家鄉首富蔬菜大王胡大為打了個電話。在電話裏他婉言轉告了自己要回家看看的意思。胡大為聰明人,馬上明白李毅說這話外之意。他表示熱烈歡迎,“一切花銷包在兄弟我身上了!”
李毅要的也就是他這句話。目的達到後,心裏一陣輕鬆的李毅就破例和這個自己一向輕視的菜販子胡大為胡侃了一陣。雖然他知道這個家夥在家鄉有個很不好聽的諢號:“胡作非為”。
胡大為一時得意忘形,扯著公鴨嗓說:“嘎嘎,感謝李作家給自己寫的傳,自己發了一大筆財,兩個月就賣了十萬本了,想不到吧?”
李毅用一種自己都感覺到的虛偽的假笑,說:“不會吧?小弟光知道胡大哥是蔬菜大王,沒想到賣書也居然這麼厲害?以後小弟的新書就交給胡大哥去銷售好了……。”
放下電話後,李毅從自己書架上巡看了半天,在一個幾乎是最為隱蔽的角落裏抽出一本書,用手拍了拍。包裝精美的封麵,在橘黃的燈光下折射出鎦金的書名《一位企業家崛起的背後》。他翻了兩頁後,想努力發現一點可取之處,卻很快地隨手甩在沙發上。
他已經忘記了這本書是他為人寫的第幾本傳記。但是他明白這些書不過就是替他人溜須拍馬,自己贏利,他人得名的工具而已。因此在寫作過程中談不上什麼嘔心瀝血,甚至是敷衍了事。更莫提什麼藝術價值了。當然,在封麵上也不會著寫自己的本名的。
這本書的傳主就是剛才通過電話的胡大為。寫這本書胡大為給他的潤筆費正好裝修了這套房子。
李毅背靠沙發上,沉思了一陣,又拿過那本書,翻了翻定價一看:三十五元。
居然有人肯花三十五元買這樣的書?他雖然感到分外驚奇,但也沒興趣深究。
自己隻負責收錢、寫書,至於書的命運,那是另外一些人的事情。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回家的途中,還算順風。到了縣城,李毅下了車,就看見一輛黑色的寶馬緩緩而傲慢的駛了過來,在他身旁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笑容可掬的胡大為擠了出來,請李毅上車,說自己已經在縣城最好的飯店擺好了酒宴,為我們的李作家接風洗塵。李毅說,這樣不好吧?我還是先回家看看吧。
胡大為馬上說,我能不能高攀一下,喊你聲兄弟?在我心裏,你爹就是我爹。咱爹既然身體不是太好,先回家看看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於是寶馬一路風馳電掣,很快就到了李毅家門口。李毅下了車,進入家門,不料迎接他的卻是高掛的黑色挽幛和堆滿花圈的靈堂。他頓時感覺到天旋地轉,兩腿乏力,一下就癱倒在靈堂前。
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群人——包括自己白發蒼蒼的母親:他們居然手持著各種各式的鐵鍬和木棍擊打著胡大為的寶馬!透過車窗,他看見胡大為正在車廂裏麵瑟縮著車子哀求著什麼。
母親瘋狂地用手將車窗拍的啪啪作響。在這一瞬間,李毅無比震驚,他感覺自己白發蒼蒼的母親此時的憤怒,形如同一匹因喪偶失子而發了瘋的母狼遇見了導致這一切的獵人一樣。
“打死胡作非為!打死胡作非為!”人群一陣怒喊。
李毅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攔住人群,大聲質問:“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呢!?”
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說:“都是這個胡作非為將大舅給氣死的!他是凶手!”李毅認出來說話的是自己的表弟。
“這話從何說起?”李毅大為不解的問。
表弟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有說,跑進了屋裏,很快地提著一捆東西走了出來。表弟將那捆東西往地下一丟,說,“這話就從這堆破爛玩意兒說起!”
李毅一看,腦袋立時轟的一聲。
這是一捆書,他太熟悉了。正是他為胡大為寫的傳。鎦金的書名《一位企業家崛起的背後》,在太陽下發出刺眼的光芒。他不明白自己家裏居然有這麼多。
表弟接著說:“都是這個狗日的胡作非為,不但低價收購菜農們的菜還不說,而且還不準別人換個地方去賣,隻能賣給他!並且每賣一次都還要強迫菜農們買一本他的書!不買不行。大舅賣了二十次菜,就買了他狗日的二十本破爛玩意兒,大舅就是為了這個和他理論,被活活氣死的……。”
李毅再次昏倒過去。
不過這次是裝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