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場滿懷希望的絕望!孟澗時常這樣對自己說。他記得李冰曾經對他說過,年輕就是希望,未來充滿許多可能性,而可能性就是最大的希望。而這個善良的女人比誰都明白,更多的希望意味著更多的失望,總體而言,人是沒有希望的。
陽光明媚,他一個人沿鐵道行走,脖子上掛著一架國產的鳳凰相機。一陣風吹來,他豎了豎風衣的領子。這個火車小站離他住的地方隻有五六百米,他每次徒步到這裏都帶著他那架老相機,拍一拍過往的火車和那些擁擠著上下車的旅客。他在這個地方住了兩年多,大學畢業後他去了一家時尚雜誌做編輯,後來又到一家地方電台做了一年的調音師。他不喜歡那種受約束的工作,每天按時上下班是最讓他煩心的事,後來他幹脆不再工作,來到這個偏僻的地方一住就是兩年。他丟掉工作那會女朋友也離他而去,嫁了一個有錢人,她說跟一個沒有工作的男人在一起就沒有安全感。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聯係過她。一個為了金錢而拋棄他的女人,他說,他是絕不會留戀的。兩年來,他在那個僻靜的旅館寫他的小說,他堅信,總有一天他會讓所有曾經看不起他的人對他刮目相看。
一列火車緩緩進站,在站台一側停穩。這是一列來自遙遠南方的火車,小站是它的終點。他沿著火車行走,看著每節車廂裏麵的人正擁擠的下車。旅途的勞累容易被一種激昂的情緒衝得無影無蹤,回家的感覺簡直是太美妙了,帶著金錢、榮譽和問候踏上故土,可謂衣錦還鄉,不管自己在外麵受了什麼樣的委屈,吃了多少苦頭,至少這一刻是值得所有歸鄉人榮耀的。而對於孟澗,回家的路從來少得隻有一條,那就是死亡來臨時的落葉歸根。他始終漂泊在旅途中,從來不知停歇。他告訴自己,他就像那一種鳥,一生都在不停地飛,唯一的一次落地就是他死亡的時候。火車上隻剩下一些工作人員,清理車廂準備下一趟旅行。他們的命運與孟澗似乎有些相似:終年在同一列火車上工作,把漂泊當作自己一生的使命。
他突然發現有一扇臥鋪窗子的後麵掛著兩條女人的內褲,一紅一白,占據著車窗的兩邊;透過車窗,遠處的樹林和群山清晰可見。他所能確定的是,那是兩條普通樣式的女人內褲,而他並不能斷定那上麵必然沾染過幾個男人的精液。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美的造型下常掩蓋著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世間之事總有你想象不到的複雜,尤其一旦涉及男女之事。正所謂欲知世間玄機,必通陰陽八卦,而欲通陰陽,必知男女之事。他舉起相機,將這個被他自己強加了內涵的畫麵拍了下來。又一陣風吹過,他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今天是立冬,是她與李冰認識一周年的日子:農曆十月初六。
午夜的風很冷,城市的霓虹似乎從來沒有這麼疲憊過,和著纏綿的輕霧,有氣無力地籠罩著安眠的城市。那扇窗子依舊緊閉著。他又一次撥了她的號碼。
關機。
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淩晨零點十二分。他是兩個小時前趕到這個城市的,他告訴她,他必須單獨見她。她丈夫出差,兒子在姥姥家,他認為,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但她並不肯見他,她有意地避免單獨與他見麵因為她知道那將意味著什麼。她跟她音像店的老同學也說過,她不會與他發生關係,她是一個說到做到的女人,或者說,她是個倔強的女人。她在手機短信裏可以給他她全部的自由,甚至成為一個放蕩的女人,而在現實中,她又是一個如此富有理性的人!我們一定還記得當年她與畫家最後一次見麵時的情景,她不停地對自己說:最後一次了。雖然那次見麵她最終跟他**,但那的確成為他們的最後一次。她是一個善良的女人,而一個善良的人,我們知道,有時候必須做出一些決絕的事。
在這個寒風料峭的的夜晚,有一雙眼睛絕望地盯著那扇緊閉的窗子。他知道她沒睡,電視畫麵忽明忽暗的光線在她臥室白色的窗簾上變換著,這似乎又給了他一絲希望。黑夜裏的一絲希望,啊,那是上帝對他的召喚,是神明給他的一絲啟示!他必須等下去,等到她下來叫他上樓,等她對他說:對不起,我並不想這麼做……哦,不,他不需要她說對不起,他隻需要她一個溫暖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