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牧場(10)(1 / 3)

雅圖又鄭重其事地報幕:下一個節目歌舞《毛主席前進,我揮手!》她腦子裏肯定有根弦就是斷了。

白玉花老師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真是魔鬼附體!

雅圖也一下子明白過來了,忙說:老師我報錯了。然後就傻子一樣,呆在那裏不動了。

小個子校長憤怒地向上一竄說:你連續報錯了兩遍,這不是報錯了,這是故意報的!停止演出,把她帶到校長室去。

這時我們的班主任包大卵子上了舞台。他拉過雅圖,對滿達校長說:滿校長,不要給學生扣高帽子,她怎麼會故意報錯節目呢,大人有時候也會把話說反了,這孩子是在舞台上緊張才說錯了話。

滿達校長揮舞著短粗的手臂,對著包老師把身子向上一躥,大聲說:包老師,這已經是公開的事實,你不要沒有腦子,現在你袒護學生,要考慮是什麼性質的問題。

看著包老師站在滿達校長和雅圖中間,本來他的身體就很魁梧,現在一下子顯得更加高大了。我一下子覺得包老師很令我敬重,我在心裏發誓:再也不在背後和心裏叫他包大卵子了。

我把一切都看在眼裏,但是不敢上台為她說情。我知道,去說也沒用。看雅圖被幾個老師推著進了校長室,就感覺大事不好,悄悄地拎著書包,抄小道向家裏狂奔而去。進家門黃母狗和它的狗崽子們親熱地撲向我,我一頓腳把它們踢開,開門就喊:阿媽,快點去學校,雅圖反動了!

黃母狗站在門口很陌生、很驚慌地看著我,它的狗崽們已經嚇得跑開了。

我阿媽手裏拿著幹牛糞,正在往灶坑裏扔。她站起來抱住我的雙肩說:不要慌,孩子,喘口氣,說清楚,咋回事。

還沒等我說完,阿媽就明白了。她把一塊濕牛糞壓到火上,說,走吧,邊走邊說。

我就跟阿媽抄小道往學校趕。後來,我回憶才發現,自己一個回合都是從狗蛋家的門前跑過去的。從那以後,我就對那家不是那麼恐懼了。說來奇怪,我不怕了,那個女人也就不在我的眼前浮現了。是那個女人已經投胎轉世了?還是從我的心裏消失了?我不知道,有些困惑,有些輕鬆。

趕到學校已經放學了,操場上,搭的演出台孤零零地站在那裏,演出用的桌椅已經搬回了教室,學生們都已經走光了,校長室也鎖了門。隻有雅圖一個人,失神落魄地蹲在我們班的教室門口,書包扔在地上。她臉上化的妝,已被淚水衝出了幾個水道道,成了一張花臉。

阿媽快步上來就抱起了雅圖,雅圖也抱住了阿媽的胳膊哭了起來。

阿媽說:孩子,不怕,沒有事,走,咱們先回家。

雅圖很驚慌問阿媽:嬸子,校長說我是反革命。

阿媽假裝笑著說:校長胡說,哪有你這麼小的反革命。他是嚇唬你呢。

雅圖說:不是嚇唬,他說了,讓我回家寫檢討書,明天回學校開全校大會批鬥我。演出台不拆,就是明天留著批鬥我用。讓我在哪裏反動,就在哪裏認罪。

阿媽的臉色一變:小矮個子,他敢!糟踐這麼小的孩子,他才是反革命。孩子不怕,我明天送你來,他要批鬥你,也讓他批鬥我,我陪著你。

自從我出生和阿媽認識,十四年,我第一次看見阿媽麵孔這麼凶狠,說話這麼勇敢,喊叫這麼大聲。

雅圖又自言自語:我的紅衛兵再也入不上了。

我自作聰明,安慰她說:入不上就不入唄,我不也是沒入嗎。

雅圖說:你還不夠條件,我原來是夠條件的。

我感覺到很沒麵子,雖然掃興,卻也不能再怪雅圖。

雅圖很沮喪,垂頭喪氣地跟著我們往家走。

阿媽回過頭來右手拉住雅圖的手,左手拉住我的手,說:看,阿媽一兒一女多有福氣,我的孩子,都是好孩子,誰敢欺負我的孩子,我才不會饒他,你們要相信阿媽。

雅圖一下子來了精神,很感激地抱住阿媽的手臂,好像突然一下子有了依靠,什麼都不怕了的樣子。她仰臉看著阿媽說:嬸子,我也叫你阿媽吧。

阿媽高興地說:好,孩子,我就是你阿媽。來,叫吧,有阿媽,你誰都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