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倬
人一生會遇到許多人。
喜歡的人,討厭的人,佩服的人,鄙夷的人。
對你有恩的人,陷害過你的人。
喜歡你的人,討厭你的人。
誌同道合的人,不相為謀的人。
有很多人會在你的記憶裏消失。
但肯定會有人是你難以忘記的。
我就遇到過這麼一個人。
不對,嚴格地來說,他還不算人。
進京趕考絕對是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
我是福建人,要從福建趕到京城去,這一路有多遠,大家是知道的。
我已經在路上陸陸續續地行走了一個月,馬都累死了兩匹,馬車也換了幾個輪轂,眼下,終於快要到了。
雖然一路上可以遊山玩水,拈花惹草的,但是心裏總歸有著趕考的壓力,這是你怎麼玩樂都解決不了的。
所以一路上,我的心情還是十分緊張的。雖說是鄉試的第一名,會試的第三名,但是京城的殿試,還是會令我緊張的。
我的目標是前十。
狀元,榜眼,探花,這自然是一種美好的願望。
我的計劃是前十之後,然後順利地入朝為官,然後在朝廷待個三五年,混出點資曆和名聲後,再下派到地方曆練,也許以後能做個封疆大吏,或者是內閣大臣,都可以。
也隻有憧憬未來的時候,我的心情才不會如此緊張。
但是真正讓我放鬆的原因,是我在儀征坐船時候認識的一個考生,他叫王經,河南人。
剛認識的時候,我發現他是個奇人。
眾所周知,我是官宦之後,所以手中不缺銀兩盤纏,甚至一路還有人照應,所以我也很喜歡一路結交朋友,尤其是見識不凡或者是身份不凡的朋友。
王經說自己是個窮書生。
但是他的確見識不凡。
盡管我剛見到他的時候,他看起來身形消瘦,衣帶風塵,麵色不佳。
但是他的眼神,還是十分的犀利。
你很容易在人群中將這樣的人和普通人區分出來的。
我就邀請了他,還好他不是那種過分自傲的人,他很灑脫不羈,似乎不在乎享受我的恩惠,盡管這恩惠是一些黃白之物。
他不介意,我自然更不介意了。
我們一路上聊得很開心。
經常會爭論,有時候簡直就是吵得麵紅耳赤的,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說的很多事情,盡管和我的觀念不同,但是的確有道理。
真是過癮!
隻有一點,很奇怪。
他幾乎不和我們一道吃飯。
我隻看到他喝酒。
而且酒量極好。
有一次我們一船的人都被他喝趴下了。
我倒下之前迷糊地看到他還是在那裏獨飲。
這份酒量,大概是萬夫莫敵了。
但是他卻不用吃飯。
而且連菜都很少碰。
他說他隻愛酒。
我真的很佩服,一個人不用吃飯,隻需要喝酒,而且酒量極好,難道真是愛酒愛到如此地步?
那可就是酒癡了。
當時我完全沒有多想,畢竟王經如果餓了,夜裏也可以叫宵夜的,所以呢,我並不在意。
誰知道呢,就是這樣的小細節,讓我疏忽了。
如果當時有心,去查看一下,至少讓仆人看下王經的用膳問題,就會覺察出一些端倪。
事實上發現王經的怪異之處,還是王經自己提到的。
那天,我們到了京城外。
大家都很激動。
王經看起來也不例外。
我們幾個沿途結識的士子,甚至還熱鬧地叫了畫師給我們在城門外畫了群像。
喧鬧一番後,便打算進城去了,這時候,王經把我叫到了一旁的馬車內。
他看起來神色十分緊張。
李兄,我要你幫我個忙。
我心裏也沒當回事,說道,王兄有何要事,但說無妨,小弟自當全力辦到。
這事情很方便,隻需要你過會兒進城門的時候,叫喚在下名字三次即可。
這是什麼事情?我心裏納悶著。
王經看出我的疑問,便說道,若不如此,在下便進不了城。
什麼?你有路引為證,如何入不得那城門?
我越發感到奇怪。
王兄,你到底有何為難之處,直說無妨,我李倬雖說沒有通天之力,但是在京城,也算是說的上話的。
王經苦笑下,說道,李兄,我相信你在京城說得上話,但是你在地府說得上話嗎?
我有一個殘念。
困擾我許久。
怨恨之深,隻怕不比孟薑女哭長城差。
多年以前,我曾是一個意氣風發的考生,在我們河南當地,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才子,也是名聲在外,鄉親們都認為我即使到了朝廷殿試,都能名列三甲。
當然我雖然還沒有這樣的自負,但是我有這樣的自信。
我們家並不富裕,父母竭盡全力撫養我,才四十不到,都已經未老先衰了,他們如此辛苦地供我讀書,就是希望我能考取功名,然後光宗耀祖。
我知道我能做到。
我已經是鄉試的解元了。
隻要通過會試,我就能入京!
那麼一切願望都會實現!
高官厚祿還是其次的,最關鍵的是,我能給我的父母一個交代!
給含辛茹苦養育我二十年的父母,一個滿意的交代!
在那一陣子裏,我是多麼的開心。
但是這一切被一個小人給破壞了!
那個該死的吳督學!
不就是沒給他送禮嗎!
憑什麼把我的名次定了個“置四等”!
置四等啊!
我的實力,起碼是會試前三!怎麼能淪落到四等!
這簡直判了我一個秋後問斬!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去和父母交代。
我知道,父母知道後,一定不會怪我,隻會責怪他們自己沒有能力,沒有多餘的錢財去送禮,沒能為我打通這些肮髒的關節!
他們身子又不好,萬一傷心過度,發生什麼事情,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