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舫先生,近好!
大作《花旦》讀過,早就想寫一封信給您,卻一直拖到現在。
記得在讀《花旦》之前,曾陸續讀到相關評論,說實話,由於一種習見的緣故,我當時對這些評論有些不以為然,覺得不過是一些捧場助興的話而已,但真正讀過後,我卻認真地審視起這些評論來,其中像呂凱和鍾正平的評論,聯係小說,覺得是很確當的。昨天和馬知遙先生談及您的小說時,我忽然有了一個很強烈的體會:生活本身是有其魅力的,當這力量真的在一個寫作者身上發生作用時,那麼他就會縱筆馳騁,如獲神助。
下麵談談我對這部小說的看法。
一群人
應該說,書裏麵有幾個人物讓人為之感慨唏噓,曆久難忘。
齊翠花天賦佳麗,身懷絕技,卻命運多舛,好像從未過上一天安生日子,讓人喟歎不已的是,這樣一個受盡欺淩和暗算的人,卻在眾人眼裏成了一個不祥者,最後搞得連她自己也惶惑不解起來,一次次暗問自己是不是“白虎星”。她敢作敢為、敢愛敢恨的性格與進退不能、左右受困的命運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的丈夫紅富貴也是一個耐人尋味的人物,他溫靜善良,又懦弱忍讓,明明知道保長紅乾仁欺負了自己的妻子,還同意在戲班開業的日子請保長來;明明知道齊翠花兩度出走都是被一個叫田大勇的人送回來,他雖心存疑竇,卻願意裝糊塗,不猜東疑西,使事情擴大化。他身上的那份苟安和忍讓很好地反映了中國老百姓的一麵。但他卻不僅僅隻有忍讓懦弱,他還有濟危助困,勇於擔當的一麵,為了能留住妻子,能讓妻子高興,他不大猶豫就賣掉了經營多年的藥鋪,為妻子購置了一整套戲箱,並勉為其難地親自登台表演,四處張羅;妻子讓土匪搶走了,朋友被關押在大獄裏,他東挪西借,湊夠盤纏,到縣上去找到警察局長,把銀子放在人家的桌角上,爬在地上給人家磕頭如搗蒜,求局長大人明察,為他的朋友辨冤中屈。所以在小說(上部)的結尾處,當看到紅富貴中了子彈,生死未卜時,心裏不禁為之一痛,禁不住替他生出祈禱心來。
另外紅乾仁也是一個很耐咀嚼的人物,這個土皇上,妄自尊大,淫威濫施,他剛愎、陳腐到可憎,但又似乎有著一種無形的力量,迫人畏懼他。他很輕易就可以站到一個重要的位置上,而且很容易就可以講出一套又一套來的,然而最後卻在幹兒媳王蘭香的炕上,被那個走投無路的少婦剪掉了下身,也可謂得其所得,但弱女子王蘭香卻由此被判了死刑。
還有張百旺、柳毅、紅家三兄弟、紅立貴和回族老人馬長林等人,在讀過小說之後,也覺得一下子成了自己所熟識的人。但最讓人心動的還是那兩個少婦蕎葉和王蘭香,她們兩個都是孝敬公婆,眷顧丈夫,操持家務的能手,但兩個卻都上吊了,一個真的吊死了,一個活下來卻被判了死刑。
更引人深思的還是紅星(即醜旦,他在中部開始擔綱,漸次成為整部書的脊梁式人物)這個人物。他由幼稚、放蕩到省悟、理性的過程,使人一再體會到社會環境對人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讀來真是感慨良多。
讀到後來,也讀出一個感覺來,覺得這些人都是一個個土塊變成的,拙樸質直,艱辛度日,但這些土塊在暗地裏,在隱秘處卻像石頭一樣,悄藏著火焰在裏麵,他們是懦弱屈己,忍辱負重,但他們也有深情大義,凜然自守的一麵,張百旺嗜煙如命,但當禿頭獄警在欺辱他之後要給他一顆煙抽時,他卻給了那禿頭一個漠然離去的背影,在這麼一夥習慣於磕頭如搗蒜的人中間,這個背影無疑是有價值的。
文化的力量